| 【独发】【木龟/亮龟】旧欢（END）by 福晋的龟壳 | 2009-12-11 Fri |
前言：此文是送给辛苦写作业到半夜三点的时差党小57同学的慰问作。57，我想说，当ko，挺好~（噗笑着奔）
序言
小东西，从前我以为爱上你是最痛苦的事。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爱情”这两个字的定义由别的男人来教会你，才是让我最痛苦的事。
一
拓君，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不出你爱我。
……。
或者你说我幼稚说我不现实也好，我是真的……
好。那分手吧。
……谢谢。
嗯。要幸福哦小东西。
……嗯。你也是。
如果全世界的分手都能像他们这样和平这样温馨这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那也就没有离婚前的争吵，没有撕破脸的互相砸花瓶，没有法庭上各自红着眼如怒狮版的敌视。
没有他现在这样傻傻得半躺在两人当初一起挑的布艺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思考究竟哪一种感情是爱情。
快要迈入中年大叔大队的木村君，你到底是希望那个十九岁的孩子含泪质问自己为什么和别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百口莫辩，然后被狠狠地甩个耳光被狠狠地诅咒中年不举，还是觉得这样平静得说分手更好。
如果被那孩子打了耳光，明天去上班的时候大约会被同事看出来吧。
这样想着，不免觉得那跟了自己三年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体面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难过，为什么宁愿他歇斯底里，宁愿明天被同事和上司调侃“怎么和老婆吵架了”。
这样矛盾的自己，才是最幼稚的吧。
东西我收拾好了。
嗯。检查过了？没有什么落下的么？
应该没有。
……那就好。
那个……
什么？
等我安定下来了，再麻烦你把小兰送来好么？
……嗯。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来接他也可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我……
那，我先走了。
啊……好。
找到住的地方，会联系你的。
嗯。好……我送送你吧。
不了，我到车站自己坐车。
那……
……再见，拓君。
再见。
再见。和也。
说不出口这一句，就像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我们要再见，是很难很难的事了。
虽然是一直被自己宠着的孩子，稚嫩，没有经过风浪，却总是很倔强很有自己的主张。心爱的小兰咬了他一口，他都可以气上好几天不带小兰散步。而这次，这一刀直刺进小孩儿的胸口，木村君有预感，小孩儿不会再见他了。
床头柜抽屉里的双飞蜜月机票这时候拿出来，恐怕看上去也只是个讽刺。
被誊出一半的衣柜，从来没觉得那么空荡。以前总是半抱怨半宠溺得嫌小孩儿衣服买的太多，现在看着多出来的空间，觉得大出一倍的房间里，寂寞也被放大了。
说着不忍心让和也见识到社会残酷的一面的是我，第一次让全心的信任被残忍背叛的，也是我。
这样的我，真的很差劲。
二
喂。
喂，拓……木村君么。
是。和也么。
嗯。房子找好了，和房东也说好了，可以请你把小兰送过来么。
什么？现在么？
不，不用的。等你下班有空闲的时候吧。
我今天不忙，现在就……
不是……其实我现在在打工，也走不开……
这样啊。打工么？什么工作？
嗯，就是一般的……
……
可以麻烦你下班之后带着小兰到惠比寿这边来一下么？
惠比寿么？好的。
小兰的东西……
我会记得准备齐全的。
那就好。谢谢木村君了。
……不用客气。
那……等下见吧。
好。
意料之外的接到和也电话，本来平淡无味的一天突然变得值得期待。以为依着那小孩儿的倔脾气便再也见不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偷偷难过了一阵的木村君现在觉得又惊讶又矛盾。惊讶小孩儿的转变，矛盾到底要用什么心态去见他。
每天在家里看着空荡的房间，没有小东西踢着拖鞋匆匆跑过电视前直扑进怀里，无论是怀抱还是沙发，都觉得冰凉失去温度。
这样的感觉，就像泡在温热的水里动弹不能，心惊胆战得等着水一点点变冷，终于低于自己的体温，终于连每一个毛孔都哀嚎着无法忍受这样的寒冷。
最终导致关节炎。
思绪歪向一边，木村君突然笑了出来。
这样天马行空的自己，到底哪里像个可靠的成功人士啊。
喂。和也。
拓……木村君么。你到了么？
是。我现在在广场上。
啊。可是这会儿我走不开……
没关系，我可以等。
那附近不能停车吧……这样，我拜托老板去接小兰吧。
哈？
请稍等一下。
等……等等。
哔……
老板？
和也，原来，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您好。
您好。您是和也打工地方的老板么？
是的，敝姓锦户。锦户亮。
初次见面。敝姓木村。木村拓哉。
听和也提起过您，他好像很崇拜您。
……是么。真不好意思。
木村君，小兰……
啊，在后座，您稍等一下……她最近胖了很多有点沉……这些是之前没吃完的狗粮，我买了新的口味，在这个袋子里。这一袋是她的玩具。吃饭的小碗，奶杯……
好的，我知道了。
嗯。那……
木村君很忙吧。
啊？不，不会。今天其实……
店里这会儿有点忙，和也一个人我怕他应付不来。所以，今天恐怕就不能请您去店里坐坐了。
哦。不，没关系的……正好，我也有个应酬……
既然这样，那……
那我先走了。您回去忙吧。
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没关系。
那下次有机会，请一定……
一定。有机会的话。
再见木村君。
再见。
回到车里，后座没有传来小兰扒拉购物袋的声音显得特别安静。那只只认得和也和食物的小笨狗就那样乐颠颠一蹦一跳得跟着那个叫锦户亮的年轻男人穿过马路，进了对面一家小小的书店。
快到圣诞节了，店门上挂着铃铛。厚实的木门被打开，铃铛颤动时发出的响声一定很清脆，就像那个出现在门里的少年青嫩脆生生的一个笑容。不知道和他的新老板说着什么，笑着弯下腰来抱起小兰左右揉了一通，笑着躲避小兰热情的舌吻，笑着接过新老板手里的袋子，笑着关上了门。
木村君想，那扇门那么小，难怪和也看不到我的车。
难怪他看不到我。
难怪他看不到我看着他。
三
木村君，最近好像憔悴了不少嘛。
哪里哪里，劳部长挂心了。
部长，木村君可是我们销售部的王牌呐，就算憔悴了也还是有十足的人气。
让五十岚桑见笑了。
哪里。那些大客户的夫人们见过木村君，都回去拼命督促着先生支持我们的工作呢吧。
呵呵。您过奖了。
可能那些太太们见到木村君憔悴的样子，会更心疼得要求要与我们签约吧。
呵呵。
怎么他的憔悴好像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一样。
其实他也就只是少了一顿牛奶鸡蛋果酱面包的早餐，午餐的百搭爱心便当变成了公司预定的定食，晚餐的意大利面火锅和咖喱饭变成无止尽的一摊又一摊的应酬陪酒而已。
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些，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时甚至觉得自己变了一些。
但是怎么所有人都只看见了他的眼圈，而彻底忽略了他不断累积中的皮下脂肪呢。
好吧，他承认了，木村拓哉这个靠着一张还挺帅气的脸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一步一步爬到某会社销售部经营主管位子的男人，终于彻底得踏入了中年门槛，并且逐渐开始出现以下中年男人综合症症状：
一. 胖了。
二. 胖的最明显的是肚子。
三. 胖的第二明显的是脸。
四. 并不在意自己胖了。
喂。和也。
……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是木村。
木村君啊，和也正在后面仓库里整理书架。
锦户君么。
是的。
……好吧，那我等会再打来。
好的。再见。
喂。和也。
……您好。木村君么。
锦户君？和也还没回来么。
和也去买便当了，现下不在店里。
他出门没有带手机么。
不好意思，上班时间手机我们一般都是放在店里柜子里的。
这样啊……那我等他下班再打吧。
好的。再见。
喂。和也。
木村君。
锦户君？现在不是应该下班了么。
是的。我们在超市，和也去洗手间了。
你们一起……么。
我们住的地方顺路。
……。
木村君？
嗨。
没什么事的话……你知道的，超市里有点吵，我听不大清楚您的话……
哦。好的。那我……
哔……。
好吧，他承认了，他开始失眠。
开始因为无论怎样都无法与和也说上话而变得焦躁。尤其是在夜里。
躺在床上，白天看过的报表和文件都走马灯似的一份一份经过眼前，窗外经过的车闪了一下灯光，画面就一换，是还在上高中的和也，充满崇拜的小动物似的目光闪亮得映入他眼底，在工作中接二连三的碰壁而留下的挫败感都被那种星碎的光亮温柔得润湿了，一颗心水淋淋的，软绵绵的。
也许那是木村君最诚心相信的一次缘分。
在他刚发现自己原来不止对女人会喜欢，对男人似乎也会有好感的时候，那个小孩儿就昏头昏脑的一头扎进他那辆半旧的凌志，砰的一下关上车门，张牙舞爪得指着窗外对他吼，大叔，开车啊。
大叔。
那时三十出头的他着实心碎了一把。
打架，嗯？
才没有，是被坏人欺负啦。
哦？
小上说，如果亲那家伙一口，他就会恶心得再也不来烦我了。
结果？
结果我亲了，为什么那家伙反倒突然很凶得扑上来压在我身上踹都踹不走。
……
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他是想强暴我。
……
嘛……就算要找男人，也要找大叔你这样的帅大叔嘛。
大叔。又是大叔。
那时三十出头的木村君对于大叔这个称呼，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四
诶，你快看，那边那个大叔长得好帅。
长得再帅也是个大叔啊。
可是真的好帅……啊，他走过来了。
麻烦，这些……
好的，请稍等。
谢谢。
您好，一共是五千六百八。
给您。领收书上请写木村，谢谢。
好的。谢谢惠顾。
谢谢。
哇真的好帅，说话也好温柔啊。
你傻啦，没看到人家带着婚戒么。这种帅大叔到这个年纪肯定早就有老婆了。
拜托，花痴一下总可以吧。
……随你啦，有人来了。
您好。欢迎光临。
又是大叔啊。
把买的东西放到后座，习惯性的空出副驾驶的位子来，一切都是习惯。
就像开车前习惯性得摸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习惯性得转头看看副驾驶座，现在开始也要慢慢习惯那个座位上不会再有人昏昏欲睡得歪着头望着自己，粘粘的声音说着拓君拓君我跟你说哦……
没有开空调，车厢的低温空气里混合着淡薄的香水和橡胶汽油的味道。家还离得很远。
他突然觉得有点疲倦，也许是今天的例会开得实在太久消耗的能量实在太多，所以他悄悄地闭了一下眼睛。
木村先生，我还是推荐您最近这半个月入院接受治疗。
谢谢清水医生。不过……
自己的健康要比工作什么的重要吧。
您说的是。
呵呵，我老了，是不大理解你们年轻人在拼个什么劲儿。
哪里哪里，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木村先生真会说话。志美，请送木村先生到8023号。
是。
请好好保重身体，如果今晚没有异状，明天一早我们会再为您作进一步检查。
好。谢谢您。
不必客气。
对了，木村先生。
嗨。
我们在事故发生后按照您手机里的电话簿记录，给您的妻子打了电话，但是无人接听……
我妻子？哦，对……出差了。
这样啊。最好还是有家人来照应一下比较好哦。那。请。
打扰了。失礼了。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他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早早就熄灯的病房里只有隔壁病床的床头灯亮着。他就着灯光侧脸去看柜子上自己的手机，一次也没响过。可是他却看见满屏的不在着信，心里问自己，到底小孩儿看到那些不在着信的提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疑惑，还是不耐烦。
担心，还是担心。
发现自己无耻得希望着小孩儿能来陪伴自己。期盼着，就让一切都在这次飞来横祸里重来。如果他没有酒后乱性，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如果小孩儿还愿意接他的电话，如果小孩儿在他身边，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是不是会把眼泪汪汪的小东西搂进怀里，尽管现在只有一只胳膊可以动弹了。
小孩儿会不会抱怨他抱得不够紧，那他一定会拼命得狠狠得抱住他。
原来真的是在分开后，才知道在一起时的美好。
原来真的是在分开后，才晓得寂寞和心碎是怎么回事。
五
木村先生，请问您还没有联系上您妻子么。
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平时我们也有可能照顾得不到位……
并没有。谢谢。我很感谢贵院的照顾。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按照这半个月恢复的情况来看，您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医生。
哪里。我也替您高兴呢。
我也替你高兴呢。
从前谁最爱说这句话。每次他几经挫败终于拿下一张货单，背着书包歪坐在副驾驶位的少年都会笑得眉眼弯弯得望着他，语气也甜甜的，让他觉得胸腔里热乎乎得融化了一大块棉花糖，终于忍不住再维持自己成熟大人的假相，悄悄地弯起了嘴角。
小孩儿会捧着脸假装害羞的女学生那样扭捏得喊，大叔好帅哦，嫁给我吧。
小东西，口水流出来了。
哎呀，你给我擦擦。
微微嘟了嘴凑过来。
小孩子。挡着我开车了。
不管不管，停车给我擦啦。
心跳有点甜蜜有点快，却只是伸出手去揉乱了小孩儿一头栗金色的半长发。
还没有吸取教训么，不能乱亲不喜欢的人哟。
谁说我不喜欢拓君？我喜欢你啊。
心跳咚得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热。
臭小孩儿，开大叔玩笑不厚道哦。你还这么小，不会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记忆里的少年皱起细挑的眉，无声地贴上来，留给他记忆里最干净的一次亲吻。
是谁经过病床撞了一下点滴架，哐啷一声，记忆里的少年吻过就走开了，他睁开眼看过去，是隔壁病床来探病的小妻子，抱歉得对他欠欠身，木村君淡然得笑笑。
木村君终于出院啦，我们可是翘首期盼你回来呢。伤没事了吧。
谢谢部长关心，已经没大碍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啊。目前状况很好，今天开始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呵呵。彼此彼此啊。加油吧。
嗨。那我先去工作了。失礼了。
好的。
……可奈，这段时间有没有给我的留言。
啊，木村先生，请稍等，我查一下。
谢谢。
……没有，木村先生，最近没有给您的留言。
没有么。一句……都没有么。
木村先生，您还好么。
……嗯。没事。谢谢可奈，改天请课内的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吧。
虽然原本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却还是在可奈去翻查记录时心跳加速。甚至他这个虚伪的大人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有来自臭小孩的留言，他会平静得听完，转身回办公室，平静得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平静得参加会议，平静得等到下班，再在车上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彻底粉碎稳重又淡定的大叔形象，抱着小孩儿深情表白请求原谅。
可是一句留言也没有。
他连去的理由都没有。
尽管他现在仍然是平静得回了办公室，平静得安排好工作，平静得翻看会议材料，平静得等待下班，心里驱之不散的沉闷的浓云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木村君病床隔壁幸福的年轻夫妇，一个张嘴一个喂饭，是小孩儿以前也希望和他一起玩儿的过家家游戏。他那时总嫌幼稚，微笑着拒绝。现在却恨不得一头扎进那时的记忆里，厚脸皮的蹭过去张大嘴巴an~~~~
要疯了似的。
想念，和所有比想念更沉更浓的寂寞。
他腾地站起来，冲向门口。
木村先生？
请帮我给部长请假，我不大舒服，还是需要去一趟医院。
六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嗯……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就花吧。
先生，我们店里都是花啊，我的意思是您要哪一种。
啊，对哦，这里是花店嘛。
……
请问……嗯……圣诞节通常都送什么花？
呵呵，先生，那要看您送给谁了。
嗯……情人吧。
情人？
不是，请别误会。是……是我妻子。
呵呵，原来是送给夫人的。那当然是玫瑰，红色的最好。不过当然啦，如果您夫人喜欢粉色的话也可以包得很漂亮哦。
喜欢的颜色么。这个……我不大清楚……
那么……
这样吧，两个颜色各包一束。
嗨。我知道了。请到茶座稍等片刻。
谢谢。
街上捧着花的人不少，他才忽然意识到今天就是平安夜了。情侣一对对经过身边，甜甜蜜蜜窃窃私语。心里有些慕，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两束花又有些尴尬。
原来一向自诩沉稳老成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好情人。不晓得小孩儿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什么食物什么风格的衣服，什么音乐什么电影，陪着他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更在最后犯了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突然泄气了，看着怀里的玫瑰觉得它们的刺真尖利，快要刺破包装纸刺破西服刺破心内膜。
抱着一怀花艰难得挤进驾驶位，不知道为什么花了一点时间去左思右想到底把花放在后座还是副驾驶位。最后还是放在了后座。
启动引。
抱着只去看一眼也好的低落情绪朝惠比寿那家小书店靠近。
拨出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木村君甚至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那个熟悉的号码永远无人接起，哪怕是书店的老板来接起电话告诉他和也不在或者出门了或者在洗手间也好。车祸中受伤的一只手还是不大利索，开车时小心翼翼，不敢再去多想，只闻到后座的花束里夹杂的几支百合的香气，没有什么记忆里的少年。
车停在广场边沿，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在节日里寻到这个车位。
下了车仔细想了想，还是弯腰抱了花束出来，立刻有经过的单身女子投过火辣辣的视线满足他的虚荣心。木村君慢慢绕过三分之一个广场，小小书店小小的落地窗上贴着装饰挂着金鱼风铃，还有一圈一看就是仔细修剪过的藤蔓绕过窗沿，让他想到臭小孩那小小的身子在冬天的冷风里或者弯着细细的腰或者轻轻踮着脚尖，一下一下认真得剪去多余杂生的枝叶。
他的心也像爬满藤蔓，能来修剪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少年。
欢迎光临。
好……好久不见，和也。
木村君？
七
没有人再说话。平安夜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年轻的老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围着浅米色格子围裙白色毛衣牛仔裤的小孩儿，一手还拿着几本书，呆呆得站在对面望着他。
记忆里的少年乘风来。
那时也没有人说话，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吻。
只是少年放学后习惯的扑上车钻进他怀里狠狠撒娇，埋怨学校埋怨老师埋怨中午的面包好难吃。他却又一次经历心动，那样无防备得对他展露一切样貌的小东西已经让每天面对太多勾心斗角的他一点点着迷，终于陷进他铺洒的满空星光中再也出不来。
于是在少年习惯的嘟嘴索吻时，他吻了。
小孩儿惊讶得瞪大着眼睛，然后一点一点眯成一条细缝，倚在他怀里浑身软绵绵，唇也软绵绵。
眼角的细纹也软绵绵。
缠绵的一个吻，不想停下。
……木村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嗯……花……嗯，送你。
啊，好漂亮，谢谢。
不客气。其实我……
什么？
如果你下班没什么安排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么。
……今天是平安夜吧，木村君。
是，是的。
我……因为没什么安排所以答应了要在店里加班的。
啊，这样啊。
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
……
……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脚该放在哪里更能显得帅气一些也来不及考虑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既尴尬又渴望得不愿意离开。应酬的工作做得太多，受欢迎的木村君已经快要忘记被拒绝的滋味。递出去的花束被小孩儿抱在怀里，害他一双没有着力点的手臂好别扭。白驹过隙的一点亮光，他终于想到也许他应该做点什么弥补空白的怀抱。比如拥抱面前小小的少年。
十九岁的少年纤细的身体他比谁都要了解。这样的身体有着多么柔韧的腰肢他比谁都要迷恋。就是想要拥抱。这念头穿过层层沉闷厚实的云层终究到达浮冰一样的心脏表面，冰冷的区域一下子被照亮了。
他伸出的双手就要触到小孩儿的衣角，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神多么让他心碎忧伤。那样装作平淡去隐藏伤口的成熟目光，也让木村君彻底得相信了。
原来爱情，也是在分开后才变得更深沉。
就要拥抱。
叮铃。
我回来了。
亮。
木村君？
啊，您好，锦户君。
您好。你们……
我是路过，来看看而已。
是么。
……亮，买了什么。
看，你爱吃的咖喱哦。明天一起做顿好吃的吧。
嗯。好。
……那，我就先……
拓……木村君，要走了么。
嗯，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恐怕需要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
嗯。圣诞快乐，和也。
嗯……圣诞快乐。
您也是，锦户君。
客气了，圣诞快乐木村君。
那么，再见。
请慢走。
没有拥抱。只有比从前强烈了十倍百倍的辛酸和寂寞翻滚着掩埋过心口，所有一瞬才鼓起的勇气和所有一瞬才爆发的爱意，全都被强行扼住喉咙打包压回箱底。只是想要说出我爱你，我还爱着你，我只爱着你，对不起，这样简单的几个发音，为什么对他来说就这么难。
对自己生气。
对转头不敢再回望一口气跑向停车位的自己生气。
胸口那些被压抑的刺痛比之前的愁云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将度过三年来第一个形单影只的平安夜，知道自己定会辗转一夜无眠到天亮，知道自己的眼圈到了明早会严重得再升一个level，就像他知道现在对着爱车狠狠踹着发泄的自己有么难看多么幼稚一样。
我爱你。
我还爱着你。
我只爱着你。
对不起。
八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木村君么。木村拓哉君。
是的，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锦户。
啊。
是这样的，一大早来电打扰您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知会一下木村君。
好的，您请说。
我……喜欢和也。
……
从第一次见到他来店里应聘就很喜欢。是我劝和也换了手机号码，以为您过一段时间就会死心的。可我没想到成熟又稳重的木村君，居然可以放下面子来小店找人。
……
我知道和您说这些并不合适，可是……呵呵，也许您会觉得我很自私，但是我希望您远离和也的生活。
……什么意思。
和也他，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能笑着说话了。您知道么。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是敷衍是让人很心痛的一件事。起码，会让我觉得很心痛。
……
我会对和也很好，所以，请您不要再让他哭了。
……他哭了……
是，昨晚您离开后，和也哭了很久。一直隔着窗子看着外面，那个样子……真的让我很难过。
……是么，对不起。
所以我昨晚告白了。
什，什么？
我说会开始拼全力追他。和也并没有拒绝。
……你确定他是不想拒绝，还是不想哭着说话？那小孩儿可是很别扭的，又爱美，又很注意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是不会一边大哭一边说话的。
呵呵，木村君突然变得很有攻击性。为什么呢？还爱着和也么？
……这不关你的事。
您知道么，就是您这样的隐藏着自己的想法，才会让和也觉得疲惫吧。他需要更清楚明了的爱，而您，给不了他。
我想，这也不关你的事吧锦户君。我怎么和和也相处，有我们的规则，外人还是……
那我们就来看看最终谁会是和也眼里的外人吧。
……什么？
公平竞争，如何？
你在说什么啊。
呵呵，您就尽管装作听不懂吧。反正于我，您越是内敛，对我就越有好处，不是么。
你……
那么，我期待下次与您的交锋，木村君。
等等……
他终于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了。
让他焦心让他失眠的根源，原来全是书店老板搞得鬼。
当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没有锦户亮，和也愿不愿意再接他的电话也是个问题。
木村君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情商低下，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自己一直不管用的所谓第六感之类的东西。如果他有这方面的预知，那么他想他会在和也踏进那家书店前就去敲昏了锦户亮扔到后备箱。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天。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占有欲么。
他拉开落地窗帘贴在窗上望着楼下。天微微亮，这城市却早已以忙碌的步伐准备营造生机勃勃的假象。我们都知道那些阴暗面有多肮脏，可我们仍然依靠它而存活。这些年为了上位竞争所经历的勾心斗角，失去的朋友和渐渐淡薄的亲情，就连事业成功时别人的掌声都听起来那么嘲讽。步履维艰，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会产生的疲倦感早就让他成长为所有苦水都闷在肚子里的有担当的成年人。可是却直到这个孤身一人醒来的圣诞节降临在眼前，他才突然觉得所有的赞美和成功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绿洲已不在。
那他如此的拼命如此的忍耐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每个月都送充满惊喜价钱也让人很惊喜的礼物给那小东西，就是他的爱情。
可是他偏过头，却看到家里最古老的一只储物柜里摆满了那些没有被和也带走的小玩意，那些可笑的东西，就是他给的爱情。
迎着日光闪烁在明亮落地窗上的眼泪，一定不是他流下的。
九
关于爱情是什么，他终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爱情是和也做的早餐和也做的午餐和也做的晚餐。爱情是和也为他洗好的衬衫晾在阳台上，闻起来清淡的洗衣粉香味。爱情是他说我出门了和也说路上小心，他说我回来了和也说欢迎回来。爱情是早晨的带着牙膏香气的早安吻和和也笑得弯弯的眉眼，晚上临睡前的晚安吻和和也颤抖的密密的睫毛。
爱情是过后才会饱尝的痛。
爱情是即使知道自己很傻也不愿意放开手。
所以满勤记录保持者木村拓哉君在这个寒冷却又温暖人心的圣诞节早晨没有去公司不要命的工作，甚至也没有请假。过了三十多年一丝不苟的规矩生活，他终于第二次尝试了迈出这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笔直轨道，站在旁边的草坪上。上一次接触这些叛逆的微风和更热烈的阳光还是三年前，那时小孩儿一心一意跟了他，利索得收拾了行李搬出家和他同居。还是高中生的少年稚嫩却执拗，无论被家人如何训斥责罚禁闭，还是推开了窗扒着房屋边缘的水管跳了下来，落进他怀里。他心疼小孩儿赤着的脚底被磨掉了皮，小孩儿却无尾熊一样盘抱在他身上，蹭着他颈窝咯咯得笑。
别人一辈子都接不到一个跳阳台的朱丽叶呢。
是，朱丽叶，下次请记得穿上鞋。
怀抱沉甸甸的，小孩儿虽然瘦，抱起来却四处都是软软的，就像他踩着的草地。他们穿过草坪私奔。
日光正好。
您好。
您好，请给我两杯咖啡。
好的，请稍等。
……算了，还是一杯咖啡一杯牛奶。
好的。给您。小心烫。
谢谢。
公园的草坪不大，却有不少早晨起来遛狗的人，放任了手中的链子，几只玩具贵宾和吉娃娃在草上撒欢得飞奔。这种小狗总是会很吵闹，他并不喜欢。那时搬到现在住的房子，两人一起挑选了家具之后，小小少年经过一家宠物店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贴在玻璃窗上望着里面的猫猫狗狗一直傻笑。他不说话站在旁边陪他一起看，小小少年说，那只腊肠好笨哦。
他点点头，它还那么小，小狗都喜欢追自己尾巴玩儿。
拓君养过狗么。
老家有一只牧羊犬，小的时候也做这种蠢事。
嗯……
小小少年的鼻音拖了很长，站得累了就半个身子依在他身上，白嫩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拓君……我们租的房子不能养宠物吧。
嗯，是呢。
那走吧。
小孩儿干脆得离开了玻璃窗，脚步轻快得跑向他那辆半旧凌志，头也不回。
那是第一次，感情迟钝的木村君感觉自己似乎需要做些什么。
小东西，这是送你的礼物。
……小兰！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好名字了？猜到我会把它买回来么？
才不是。在店外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到名字啦。小兰小兰，乖儿子……咦，原来是女孩，乖女儿……
……
拓君，和也很喜欢这个礼物哦。
你高兴就好。
可是我们的房子不是不能……
房东很通情达理，我去和她聊了聊，她就同意了。
真的？她人真好……我说，拓君，你该不会是去色诱她了吧……
……是啊，牺牲很大。
不许！我不许！不许你色诱别人！
呵呵，小东西。
哼。
如果色诱有那么强大的魔法力量，那么木村君是很乐意用他的微微一笑来顶替那些每个月必须多缴的额外房租。可惜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还是现实的，微微一笑不能饱腹。他的微微一笑也许能诱惑许多人为他签单，却只能让一个小小的少年为他神魂颠倒，为他放弃学业放弃家族，为他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变成一天三餐一定亲手烹制的好情人。
小小的少年为他留一盏灯，抱着小小的小兰坐在地毯上等他回家。
十
公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手里的咖啡快喝完了，牛奶还有满满一杯。让人心暖的温度正在慢慢散去，冬季的阳光整日都很无力，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反而蒸腾了四周的露水，有那么一丝潮冷。他等的少年还没来，莫非今天书店休假，莫非他上班不走这条路，莫非他现在改了习惯不在早上遛狗，莫非他不喜欢这个公园。
莫非的事有那么多，他却哪一件都没有事先考虑到，就这样傻愣愣得冲了来，对着那一杯温热的牛奶只想苦笑。
其实今天店里肯定不会有太多人的，我们可以晚一点去。
不行，今天会到一批书，你上周订的啊，不记得了么。
到了的话邮递会打电话的啦。
那样的话出门不是会很匆忙么，我们早点去比较好吧。
……真想不通，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啊。
呵呵，亮不如把老板换我当啊。
好啊，没问题。
真的啊，我当了老板会加倍压榨你哦。
哼，怕你么。放马过来啊。
那今天开始我就是老板了，待会你去搬书。
搬书就搬书。不过我提醒你，当老板是有条件的。
什么？要我付店面房租么？我没钱哦。
谁要那个。我说，老板是终身制哦。
嗯？
就是这样……
拿着牛奶傻傻站着的他多可笑。
一个落在少年额头上的浅淡的吻，就可以让他眼前的世界定格在颓败的灰色，倒退，疯狂得倒退，是谁凑在耳边咯咯得笑，是谁点亮着一盏小灯对他说欢迎回来，是谁睡到一半迷糊得蹭进他怀里。
又是谁安静得站在突然明亮起来的冬季阳光中安静得接受一个轻吻。
他的小小的少年在哪里。
怎么不在他怀里。
怎么落在别人怀里。
怎么只留他还站在这里。
小兰看见了他，欢快得穿过草坪直扑他的西装裤，回头去朝着和也的方向响亮的叫了几声。少年听到了，想要转头看，却被那年轻的书店老板按住了肩头，吻住了唇。
周围有需要人伫足，有人厌恶，有人惊讶，有人祝福。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看着，直到觉得自己就要这样老了，直到望见锦户亮锋利的目光刀锋一般横扫过来，他才终于知道从前的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比如从来没有在街上吻过他小小的情人，比如从来没有在人前和他牵过手，比如从来没有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给过他拥抱。
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全是错，错，错。
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锦户亮编排的电影里没有他可以出场的画面，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他想，事到如今，他只好重新写一个剧本。主角只有他和他的小小少年。
木村弯下腰，把手里的半杯牛奶揭了盖子留给了小兰，转身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公园。
十一
听说了么，销售部的木村君辞职了。
哎呀，是跳槽么。
不是吧，之前也没看出他要辞职的意向啊。
莫非是被挖走了？
嘘，可千万别这么说，部长正生气着呢。
那就是说高层也觉得木村君是被别的公司挖走了？
谁晓得呢，也没听说他要去哪家公司啊。
哎，不管怎么说，公司里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帅哥又少了一个。
少的还是个极品，哎。
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包括他那个上着锁的抽屉里的便当盒，蓝色的哆啦A梦花样，他嫌弃过太幼稚太可爱，可是小小少年嘟着嘴把装好了饭菜的便当朝他怀里一塞，转身挞挞挞得跑回房里去了。温热的饭菜抱在怀里暖暖的温度真实的重量，他拒绝的话都被吞回了肚子里，无奈得摇头笑着喊一声我出门了。
卧室里传出笑嘻嘻得长长的一声，路上小心。
文件夹。
又是文件夹。
还是文件夹。
便签本。
封面是那种深到让人觉得看着就很舒服的墨绿色，没有格子的白纸，纤秀的笔迹是他的，娃娃一样笨笨的笔迹是小孩儿的。
亲爱的拓君，今晚做的火锅味道如何？\(^o^)/
很不错哦。
你吃掉了两袋牛肉⊙﹏⊙b
因为好吃啊。
小心肥成东京X哦O(∩_∩)O~
……这算身价暴涨么？
……
大约是他陪小孩儿做过的最孩子气的事，明明面对面，却不说话，像学生时代那样传着纸条。他都要忘记了这样做的乐趣，只是看着小孩儿弯着嘴角笑着低头去飞快得写字再飞快得把本子丢给他的表情，觉得生动又可爱。
就连现在身边空无一人，只是看着纸上的这些对话，就能回想起少年当时的笑，时不时带着羞意或者调皮瞄他一眼。
只是这样想想，他也会勾起唇角轻轻微笑。
您好，欢迎光临。
和也。
木村君？怎么这个时间……
嗯，今天天气好。
啊？
我记得门口写着供应咖啡？
啊……对的……请坐。
谢谢。
那扇从外面能看到的玻璃窗边有两张小圆桌，咖啡色格子桌布，白色的糖罐，简单的搭配看起来却让人贴心又舒服。木村君坐在桌边，很满意于书店老板去订书的情况，很尴尬于今天又是雾气又是雨水自己却蹩脚的说什么天气好之类的鬼话。
升腾弥漫的雾气让窗外经过的行人变得模糊，墙壁上一盏复古的壁灯散射着柔和的光线，身后有人轻轻靠近，咖啡的香气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好安静。
嗨，请用。
谢谢。
……不客气。
今天忙么。
早上有点忙，过了中午就还好。
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坐下聊聊吧。
……不，不了。我还要整理书柜。
那么……
您请慢用。
十二
人生已经行至半途、自认经历过一些风雨的木村君最近这段时日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充满元气。甚至是在那段每天有着小小少年在怀相陪伴的日子里，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积极。没有积极的表达过自己的喜欢，这是他对于那时的自己最痛最深刻的反省。
所谓反省就是，来日知错必改。
他开始每天早晨在小书店开门营业时第一时间进驻，一壶咖啡，慢慢得一小口一小口得品味，往往在他才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剩下那半壶香喷喷的咖啡就凉了。
他不出声得翻着随手从书架上取的杂志或小说，余光偷偷地瞄那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系着围裙的小小少年，背对着他弯着腰整理书柜，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腰，觉得手心有点烫，但是心情却大好。
再从书页间看看坐在另一张圆桌边阴沉沉望着他的年轻店主锦户君，心情更是好得上了天。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是这样恶劣的性格。
占有欲，色心，坏心眼。天，一直都是好好先生的他这是正在变异么。
是不是该把嘴角的坏笑藏起来呢。
是不是该把流连在小孩儿细腰上的目光收回来呢。
这样想着，却在看到小孩儿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得拿走咖啡壶去加热却叮铃哐啷撞到一干装饰品时笑得更明显了。
既然已经变异了，那么变身为猥琐大叔的他可不可以猜测小孩儿也许大概可能还是喜欢他的。
就像正在经历某种裂变，从每一个细胞开始，全部扩展出从来未曾见过的模样。这样积极的自己，这样拼命想要追回什么的自己，都那样稀罕。在一起这件事，以前总觉得是理所当然，可是分开的这几个月来他才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渐渐明白了，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得等待他。
曾经以为会一直在他们蜗居的小屋里搂着小兰等他回家的小小少年已经走在了前面。而他现在决定要去拉住小孩儿的衣袖将他追回来。
但是这对于木村君来说却真是艰难的。从小就因为一张俊脸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吃香的木村君从来没有尝试过去追求一个人，甜蜜的话要怎么说，贴心的礼物要送什么，全部都，不，知，道。
《教你如何策划一次浪漫约会》？
……是本不错的书。嗯……很实用……
……
锦户君不用去结账么？
……咖啡，您请慢~~用。
这次又是什么，《教你如何说情话》么？
……锦户君猜得真准。看，《贴心情话100句》。
……
锦户君，订书的那位小姐在等你哦。
……咖啡，给。
呵呵，真好学啊木村君。《教你如何接吻》？
No。这点还请您不要小看大叔的经验。
……
如果需要的话，我不介意传授一些经验给你哦。
哐啷。
笑盈盈得看着愤愤摔了咖啡杯转身走开的锦户君，木村大叔维持着优良的教养，慢悠悠翻过书页，带着笑意的目光在落到书上时亮了起来。
依旧简约打扮穿着围裙的小小少年拿着笤帚走过来，困惑得看看地上破碎的杯子和溅了满地的热咖啡，又转头朝锦户亮的方向观望。
亮怎么了？
小孩儿问。微微偏着的脸小小的，从他坐着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小孩儿漂亮的颈线和下颚线。那是一道会让人着迷的弧，他还记得那里磨蹭着他劲窝时滑腻又甜到心里的感觉。
幸灾乐祸的细胞平静了下来，他的胸口又因为没有另一人的心跳熨帖而寂寞嗡鸣。
那些每天胸口贴着瘦削的后背醒来的早晨，到底距离回归还有多少次努力的距离。
十三
亮他怎么了？
不知道。
你们吵架了么？
怎么会，呵呵。
……木村君。
嗯？
你笑得很阴险。
……怎么会？
……
……（笑眯眯的）
不过……这样的木村君，好像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呢。
是么。那么……
那么？
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呢？
……
怎么这样害怕得看着我。
拓……木村君，你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么？
嗨？
木村君，怎么会像个孩子似的说话。好奇怪哦。
像个孩子不好么？
其实……也不会啊。也蛮好的。
嗯……
可是木村君，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那样恬淡得笑着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的小小少年，弯下腰若无其事得收拾起地板上的残骸的小小少年，就像他乘风来一样，似乎也要乘风去。
他不想这样。
不想看到故作成熟的小孩儿淡淡微笑的疏离模样，不想看到他转身朝别人走去，不想看到他握着别人的手或者被别人握着手。
不想听他说他长大了。
是谁说过要窝在他身边一直一直被宠着，一直一直做他的小东西，一直一直眼睛只看着他，一直一直只在亲吻的时候轻轻喊他的名字。
和也。和也。
窗外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无论是成熟的他抑或变得幼稚的他都终于溃不成军。
拓……木村君？
就这样，请……就这样……让我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怀里的这副身体他有多熟悉就有多想念。小小少年的体温有多让他温暖就有多让他心酸。从前一个拥抱是多么简单的事，简单到他都忘记了这样相偎的幸福和美好。
而现在。
而现在他听到锦户亮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知道这个拥抱只会很短暂，却短暂得让他想要把世界都抛下了，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再需要。
拜托了。
拜托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请你放开和也。
字正腔圆不能掩盖语气中的怒意。他慢慢得看了锦户亮一眼，慢慢得松开手，慢慢得退后了小半步。就像电影里那些老套的情节，在慢镜头中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锦户亮气愤又防备的眼神，面前的和也安静却伤心的模样，让他只觉得心跳前所未有的缓慢。
如果你已不爱我，为什么在被我拥抱的时候会叹息。
如果你已不爱我，为什么在拥抱结束的时候望着我的眼神是这种浓郁的颜色。
就好像，你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我说一样。
和也。
嗯。
小东西。
……嗯。
我想带你去旅行。
什么？
旅行，去这里。你看，这山上风景很好，离得也不是很远，我们可以……
他不会去的。
亮……
他哪里也不会跟你去。木村君请回吧。
和也……
我……我不会去的。木村君，很晚了，你该……
……我之前出了车祸。
什么？
我说我之前出了车祸，受了伤，在医院的时候一直等着你回电，想着你会不会来看看我。可是你没来，也没回过电话。
我，我换了手机。
嗯，我知道，锦户君告诉我了。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嗯？
十四
如果知道的话？
……
如果知道的话，会怎样，嗯？
……
是不是他的语气实在太悲戚，就连锦户亮都听不下去似的沉默得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小孩儿低着头抿着嘴，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把一些话生生吞回去。
他可不可以自大得以为，如果和也知道他出了事故，他那小小的少年就会急匆匆冲进医院，急匆匆扑回他的怀抱里。
他的余光瞥见观光杂志上那个他选中的山景介绍，很棒的雪景，美到可以让他为了一次忏悔的旅行放弃他一直端得很稳的架子。他可以耍赖可以厚脸皮，他想让小孩儿知道，其实为了他的小小少年，大叔很多东西都可以不要。
他可以辞去高新的工作，可以每天觍颜在这里赖一壶咖啡，现在也可以用自己的悲惨换小孩儿一点点的同情。
假如放在从前，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做到这样死皮白赖，就像他绝对想象不到在这样凝滞的情绪里，当他发现小孩儿红着眼眶偷偷地瞥着他故意露出一点绷带边的手臂时，他的心跳居然还可以变得轻快又柔软。
没有人说话的世界里，店外经过的车辆吵杂的噪音都被放大了许多倍。因为透了的天色而一点点显得明亮温暖的街灯照射进来，小孩儿周身的轮廓都软软得蒙了一层毛绒绒的亮边。
尽管锦户亮的存在无可避免，他空荡了很久的心还是觉得安心又满足。
喂，木村。
锦户君么。
嗯。
有事？
和也刚才说……嘁，干嘛要我传话烦死了……就是，那个……他愿意去旅行啦。
是么，太好了。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正抱着电话偷笑啊。
……
嘁，正好，这也算个好机会，我们的公平竞争，就从这次开始吧。
……什么？
你理解能力很糟糕诶。意思就是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
哼，说起来你还是感谢我吧，要不是我够开明，和也是不可能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和你这个负心汉去旅行的。
……锦户君。
什么啦。
费用你自己出么。
……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照片。小孩儿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好灿烂，那种笑容里热热的温度可以让他空荡得直打转的心暖起来。这样的温暖就像小孩儿在他怀里胡乱踢腾，嚷嚷着我想去旅游我想去旅游嘛。
被子被踢到床的一角，他一手搂着小孩儿一手还要翻看文件。
啊啊啊啊啊啊你无视我。
嗯？我有在听。
我说我想去旅游你听到了么。
嗯嗯。
……
……
喂，木村拓哉君。
嗯？
你无视我的后果会很严重哦。
他终于移开纠结在文件上的目光，看到气鼓鼓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小小少年，模样实在太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孩儿危险地眯起眼睛挑了一边嘴角哼哼一笑，翻身就扑向他那份重要的会议文件。
喂！臭小孩别闹！
哼，让你无视我！
好好，我听你说话，文件还我。
不要！你先答应带我去旅游！我要去京都我要去奈良我要去阿尔卑斯山！
……你跨越度也太大了。乖，先还我。
不要嘛，你就当说好听话哄哄我咯。
……
啊。
小孩儿有很多弱点，他比谁都清楚。比如怎样吻他会让他手脚发软，怎么的爱抚会让他那固执的一根筋软化。
嗯……哼。就会用这招敷衍我。嗯……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不疼我，连哄哄我都不肯。
嘟着嘴在他怀里抱怨多多的小小少年那么娇俏，他怎么可能不爱他不疼他。
只是和也，我不想答应了你，然后再反悔说抱歉工作太忙之类的话，让你失望。
他的爱悄悄给出去了，他的小小少年却不知道。
十五
长长的行车颠簸会让人疲倦，但是走下旅游巴士时木村君的脚步是轻快的。他习惯性的转身想要去扶小孩儿，小孩儿却自己挎着背包蹦了下来，挡风却并不怎么保暖的时尚外套擦过他的肩，落地时溅起的雪水染湿了他的裤脚。
呀，抱歉。
小孩儿吐吐舌头眯着眼睛望了他一眼，只是一眼而已，就好像送他回到了过去，那些被和也胡闹着纠缠着撒娇着的日子。
看着小孩儿偷笑着跑开，他觉得这似乎是个好的开始，来旅行是正确的决定吧。
麻烦让让，你堵在车门口我怎么下去。
书店老板不耐烦得在身后抱怨，他的好心情还没上升到最高就又要跌下。如果说在秀美的雪景中伫足望着和也的他还有什么不满，那大概就是这个锦户亮居然真的跟来了。
亮，亮，快来看，那边好漂亮。
他眼睁睁看着小孩儿跑回身边拽了刚下车的锦户亮就朝着树林边缘跑去，留他在原地傻乎乎得照看行李。他想他大约真的是老了，因为一边腹诽一边拎起行李朝山脚下的小旅馆走去安排房间预定晚餐的自己就连本人都觉得好沧桑。
似乎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比起肆意玩乐，他更在意小孩儿能不能在玩累了的时候立刻吃到香喷喷的晚饭。
难道这就是大叔的爱？
他困惑。
回来了，好玩么？
嗯，雪景最棒了！
你哪有好好看雪景，根本就在一个劲儿的朝我砸雪球好不好。
我只砸了一次，是小亮还手了我才……
废话啊你，挨打不还手那还是男人么。
你可以乖乖让我砸几下嘛。
我有毛病啊！
哼，拓君都会……
……
……
……
……上菜了，吃饭吧。
……小亮，帮我把章鱼吃掉好不好。
……你病得不轻，不是最爱吃章鱼了么。
嗯……今天不想吃了。
哼。休想用章鱼敷衍我。
……
……喂，拿来。
哼，不是不吃么。
你给我干嘛不要。拿来。
嘁，给啦。
……喂，木村君。
嗯？
你干嘛偷偷把章鱼夹给和也啊！
……我不爱吃章鱼。
骗人。哼。想趁机讨好和也么。大叔的心思果然猥琐啊。
……小亮，吃你的饭啦。
喂，我说你这个小屁孩儿在偷笑什么啊！
我，我哪有偷笑！
你嘴巴都裂到耳根了，还说自己没有笑！
你！你好烦啦。
明明只是吃饭而已，身边的两个人都可以吃得这么热闹。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和也这样生动的表情了，大笑的，嘟嘴的，困窘的，微微眯起眼睛偷笑的，当下的和也，距离上一次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得表露出所有的情绪已经过了好久。从那时小小的少年忍着眼泪平静得说分手以来，他们每次相遇，每次目光触碰目光，都是彼此一方回避一方兀自后悔神伤。小小少年的笑声绕过半个空旷的世界回到身边，只是听着他说话这样的小事，都成为木村君想一直拥有的宝物。
吵闹的一顿晚餐，他像坐在一群孩子堆里似的，小孩儿从前在他身边没有全部显露的孩子脾气终于完全爆发，会幼稚的和锦户亮用筷子打仗，叮叮铛铛得拼抢一块刺身，一盘的冰块硬是被拨弄得散了满桌。
他又笑又无奈，不住的对侧目望过来的老板充满歉意的点头或欠身，满头华发的店长呵呵笑着摆摆手，说，真热闹啊。
他的目光落回小孩儿身上，嘴里塞满食物拼命咀嚼的小孩儿害他心头软乎乎，落在上面融化了的棉花糖比窗外打着卷飘散的雪花更轻柔。
十六
吃过晚饭在单人间里收拾明天登山要用的背包。他带了一个容量很大的登山包，直觉小孩儿不会有什么登山经验就算有也不会带齐装备，这点预见性在今天看到和也背着背包却依然轻快的脚步时差点让木村大叔感激涕零。他带了两人份的折叠登山杖，带了两只护目镜，带了两对护耳，就连挡风外套都带了两件。内衬太厚，所以只带了一件。
当然是准备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小孩儿的。
这样一件件收拾一件件准备，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像所有的中年大叔一样开始担心风雪会不会导致冻伤会不会因为冻伤留下什么后遗症，一边想着一边就慨叹现在隔壁正闹腾得静不下来的小孩儿肯定只想到明天要怎么一口气冲上山而不会考虑到这些。
就这样一边怨念一边做好了万全准备，甚至没有注意到隔壁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再抬头看时已经九点多了。他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取出衣柜里崭新的浴衣准备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养精蓄锐明天拖着这副刚从车祸中缓过劲儿来的大叔身体去爬山。
通向温泉的走廊很窄，两侧有几只摆放装饰盆景的脚桌。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脆弱的植物，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受过伤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很悲剧得几次三番撞在墙上。
幸好这条又窄又曲折的走廊并不是很长，跌跌撞撞忍受着手臂时不时的抽痛没过多久，就看到那个写着草书体ゆ的门帘。
手臂上厚厚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早就拆掉了，只留下几处严重的伤口上还覆着药棉贴着医用胶布。尽管如此，木村君在看到自己半长的浴衣袖子遮不住那几处伤口时莫名得有些生气。大约是因为不甘心变老的帅哥想要在任何场合都继续装酷的心态被这几片难堪的胶布给颠覆了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的他，甚至一直到站在入汤门口摆弄手里的毛巾超过45秒时，才意识到里面说话的两个声音恰好都是他认识的。
恰好有一个是他心心念念不忘的。
恰好他们的话题一开始就提到了他的名字。
只是恰好，听到了自己就连做恶梦都不愿意听到的话。
木村君他……和也，你还喜欢他么。
……亮你乱说什么啊。
是么。我乱说的么。
……嗯。我和拓君不可能啦。
为什么。
嗯？不是你说的么，对辜负自己的人不要留情。
可是我也说过，你要先看清自己。
我……看清了。我不爱他了。
……是么。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啦。
和也，说不爱的时候，请不要用这种快要哭的表情。
……我，才没有。才没有要哭呢。
说不爱，眼神还是会偷偷跟着他。说不爱，听到他受伤还是会……
喂！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如果这样是和也的不爱，那你的爱是什么样的。
……小亮你今天好奇怪，一直在说一些很深奥的话。
和也，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嗯。
可是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爱还是不爱，你都没有明确得说过。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等我考虑清楚……
我会等。可是和也现在的样子，我很难说服自己平常心得等待下去。
……我，是什么样子？
和也，就算是在一头热得追你的我，也是需要你的态度来让我安心的。
什么……态度？
比如，这样。
突然响起来的哗啦啦水声是在宣示着什么，在家里的小浴缸里彼此亲吻过无数次的木村君比谁都要清楚。大脑在发出危险的指令，神经中枢拼命地嘶喊着，冲进去，冲进去拉开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的脚不听使唤得后退，就连手臂撞倒了装饰柜上的仿古花瓶时被刺激到的疼痛都不能唤醒他。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奇异的空间里，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看到灯光昏黄摇摆，擦肩而过的人面目模糊，有谁拉住他说着什么，他疲惫不堪得伸手推开来人，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
等等，请等等再说。
这个世界都请等等再运转，他现在只想去一个不会有人说话不会有风吹过的静谧的地方。
十七
他是怎么逃命般冲回房间拿了行李又一头冲进飞扬的大雪里，搭了最后一班回东京的观览大巴直奔家门。是怎么泡澡泡到水全体变得彻骨得凉，是怎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这些事，他统统不想再提起。
人近中年的木村君，前所未有得觉得自己这所不大的房子是全世界最安全最能让他平静的一方天地。
成年人怎么样，成熟又怎么样。大叔怎么样，稳重又怎么样。
心也是肉长的，甚至觉得受了伤的时候会更矫情更娇气。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如此没出息的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些浮游在空气里的思绪，全都围绕着小小的少年打转。
他们都是倔强的人。倔强到就算心里还爱着，也可能因为无法原谅而分开；倔强到就算面对面站着，想要拥抱的手却僵硬得无法伸出去；倔强到就算眼里写满爱意，放下身段纠缠不清，爱你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无法认真得传递出去。
他现在说爱，又能怎么样呢？
他那小小的少年，长大了。
也许已经成长为了，离开他的庇护离开他的温柔离开他的国度也能好好生活的人。
即便是和也当初决裂般的分手宣言也没能让他彻底丧失的信心，在自己亲耳听到小孩儿的迷惘和不安时被彻底撕碎了。
不成熟的人，一直都是他吧。
一厢情愿得认定了小孩儿心中依旧放不下自己，所以紧拽着最后一点联系不肯放手。不愿意，让和也远离自己的视线。这样的自己，真是自私又差劲。
爱又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忘记了以前自己坚信的那句“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变得象个孩子似的不肯罢休。
看，自己这样的纠缠，让小孩儿多为难啊，呵呵。
他的固执不仅绑住了自己，还害得小孩儿陪他一起止步不前。会不会以后都没有办法走出去好好接受别人的爱了呢。
尽管不愿意这样想，可是。
可是。
室温21度。体温39度。房间里除了空调作响，就只能听到他捂在被子里的沉重的呼吸。热度不退，就像纠结的心情不褪。
他躺在床上，放弃了任何药片的救赎，任性又煽情得想，待熬过这场感冒，一切就都做个了结。
叮咚。
木村先生，在家么？
咳咳。在的，请稍等。
哎呀，您感冒了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不，没事的。房东太太请进。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知会您一声，这月的房租……
啊，已经到月底了么？抱歉，我这几天都发烧昏昏沉沉的。
没关系。这月开始您的房租减去pet费用吧，小兰不是不在了么。
……好的，谢谢您了。
不，哪里哪里。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嗨，您慢走。明天我就缴上房租。
好的。
从前让自己每个月都会小小的肉疼一把的pet费，终于也要做个告别。
就好像是，全世界都在说：
已经结束了。
十八
到底从那日算起已经过了几天了？
木村君完全没有印象。去旅行的那天是几号，明明那个时候那样得期待，现在却变成了只要回想一下就会眉头打结舒展不开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话，能把那天的记忆消除就好了。
这样想着，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做一份炒乌冬，不顾火辣辣疼着的喉咙，拼命地放了一大勺辣酱。
鄙视自己的自虐心理，告诉自己要成熟些像个大人一样，却还是莫名坚定地吞了一大口面，后果是生不如死。
咳咳咳咳。
叮咚。
咳咳……水……杯子……咳咳……放哪儿了……
叮咚。
咳咳……好烫！
叮咚。
……咳咳。
叮咚。
……
叮咚。
邮差先生么？
叮咚叮咚。
咳咳……肺结核会传染的，信件，咳咳……请放在门口就好了。
叮咚叮咚叮咚。
…………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可恶。
哐啷一声粗鲁得甩开门时，满目血红的木村君恰好落下几滴被咳嗽逼出来的眼泪。
大约是泪水对于大叔来说已经是梦幻的不现实的东西了，所以他才会透过水光看到小孩儿站在门口望着他吧。
他没有说话，只感觉到气管因为辣椒的蹂躏仍旧火烧火燎得疼着，烫得快要冒出烟来。
和也也没有说话，不晓得是否是因为他眼里还有水气的关系，他觉得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神特别明亮特别深。
直到走廊上的小窗吹进一股冬季刮骨的风，小孩儿打了个颤，声音粘粘的，说，我能进去么，冷。
……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他说。
小孩儿红红的鼻尖抽了抽，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不是说不愿意你进来。我感冒了，屋子里有病毒，怕传染给你。你站得离我远些吧。
啊……是因为感冒了啊。小孩儿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的心脏轻轻一颤，却不敢多想。
嗯，因为感冒了。
那，也是因为感冒了所以没有去书店陪……看书咯？
小孩儿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面上却显出有点开心的神色来，隐隐有些期待得看着他。
他要怎么回答才好，就在自己决定放和也离开的时候，他居然在期待着自己去书店看他。
还是说他的大叔病犯了，又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再这样下去，到底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啊。
到底，我们要互相绑缚到什么时候啊，和也。
和也。
嗯？你感冒好些了么？刚才听到你咳嗽得很厉害……
和也，你听我说。
……嗨。
我，不去书店是因为我感冒了。
嗯，我知道了。也是因为感冒了很难受所以你提前一个人回东京了么？
什么？啊，你说旅行？不，那是因为……
因为？
因为……我看到锦户君吻你……
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听到了。
对不起。我，我其实……
和也，该道歉的人，不是你啊。
啊？
是我该说对不起。
拓君，你在说什么啊。
对不起，说什么酒后乱性其实只是大人的推托之词。做错了事却没有好好的道歉，更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对不起，对不起拖到今天才认真得和你道歉。害你伤心，害我们分手，这样迟到的一句抱歉，请求你原谅。
……嗯。
还有，对不起。我对你的纠缠，其实也让和也很难过吧。想要迈出脚步去，却总看到我在你面前出现，就变得很难走出去了吧。是我自私得想要挽回，自私得最小化了自己的过错，又自以为是得认为一定能得到你的原谅等到你回来我身边。这样的拓君，让和也过得很艰难吧。
我……不，我其实……
对不起。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拓君……
对不起。对不起。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真诚又卑微得鞠躬道歉过了。弯下腰，眼泪就噼里啪啦得砸在地面上。走廊的米色瓷砖地，亮晶晶得闪出一圈一圈水光。
把让自己心痛的话说出口，原谅疼痛也会被加倍放大，不只是胸腔里那块柔软的血肉被刺痛，就连所有的神经末梢都一起抽搐得发疼。
在这样说不出口的疼痛里我终于明白了，和也。
我教会你爱是宠你是保护你是无条件得取悦你。
你教会我爱是因为爱你，所以不再爱你。
十九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
你看着我。
……
拓君……为什么要道歉。
……和也。
你是不是，说完这句对不起，然后就要彻底不要我了？
……和也。
是不是。
……
我……我一直在书店等你来。那天你一声不响得退了房间走了，我以为你又出了意外。我拼命给你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你连行李都没拿全……
……
我和亮也没去爬山，隔天一早就回来了。我想来找你，可是亮说你那么坏，不值得我对你那么好。我想到你和那女人……我想到了，就生气了，没来找你，但是给很多医院打了电话，怕你真的出事了……
……
我又害怕又想你。想着想着，就决定了。我等你四天，如果你来书店找我了，我就原谅你。如果你不来，我……我就……
……
我……呜……拓君，我也好想说以后再也不爱你了。可是我还是好爱你。
……和也……
我还是爱你，就是爱你嘛！爱到……爱到……今天是第四天了，你没来书店，我好难过……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嗯……我来找你，可是你是不是要不爱我了……
小孩儿嫩嫩的小脸儿上淌着泪，一手抓着他的手腕。那是他熟悉的温度，熟悉到只要触碰就会安心的地步。他的小小少年在眼前，仿若仍是当年稚嫩的模样，一个笑着，一个哭着，却是不是终于都可以，重回他怀抱里。
拓……拓君……
嗯，和也。
我不怕感冒。
……嗨？
所以，再抱紧一点吧……
……嗨。
我是个坏情人吧。
……嗯。
为什么……还肯回来。锦户君他，其实比我更适合和也吧。
嗯……我也不知道。
……
大概是因为，在小亮吻我的时候，我还是想转身逃跑吧。这样对小亮真抱歉……
……
在小亮拿给我看你的登山包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有两只保温瓶两件大衣，只有小号的那件有毛茸茸的暖和的内衬。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没有办法爱上小亮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我还爱着拓君吧。
……这样啊。
大衣是给我准备的么。
嗯。
谢谢拓君，看起来真的很暖和。
不过也没用上啊。
嗯……不过没关系，等你感冒好了我们再去吧。
和也……我没告诉你我辞职了么。
呃……我猜到了，毕竟你天天上班时间都在书店出没……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没有收入了。
……没关系的大叔，我打工养你吧！
……
不要抱这么紧啦，要闷死了！
那么以后，我养你，你养我吧。
好！
……
拓君……
嗯？
抱紧点啦。
……
是不是世间的事都是如此。
在你以为很清闲的时候突然多出很多事需要烦心。在你以为就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转机。
在你以为这是个结束的时候，它其实是另一个开始。
木村拓哉君说，对不起和也，心里以为终于今天就要结束。
龟梨和也君说，我原谅你了，如果你和亮都可以因为爱我而不再爱我，那我为了爱你，放下一次自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一定要有一次，疯狂到，抛弃自我。
二十 加长版最终篇
和也，收拾好了么？
快了，马上就好。
宝贝，我们只是去接小兰回来而已……
我知道啊，可是不是要去小亮家接么？
……所以你为了勾引锦户君，嗯？
fufu。
不要以为笑笑就能过关，臭小孩儿。
拓君现在好容易吃醋哦，以前都不会在意的。
要我诚实得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说的么。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啦。fufu。
怎么这样看着我。
拓君~~~
嗯。
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喜欢看你吃醋。
……臭小孩儿。
fufu。出发咯出发咯。
拓君，你说，小兰好长时间不见你会不会不记得你了？会不会咬你？
……你以为小兰和你这臭小孩儿一样没良心么。
呜……怎么能这样说我……
上次在公园小兰看到我还扑过来呢。
真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那时正在……
嗯？什么啦。
……
怎么停在这里了？拓君，这里不能停车的。
你那时……正在和锦户亮接吻呢。
……
……
突然安静下来，连一直播放的CD都唱到结尾自动停止了。静得不像话，关着车窗也能听见外面奔跑而过的小学生叽叽喳喳得欢笑。他们带起的风进不来车厢，冷意却又像无处不在。
小孩儿偷眼瞧他，他直直得盯着方向盘，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清晨清浅的吻。当时有多疼痛，现在就有多悔恨自己，为什么那时恨恨得转身走了，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拉开两人，那样的话，之后的难过和疼痛是不是都不用经历。
拓君……
小孩儿软软得贴了过来，鼻尖蹭在他颈窝来回磨蹭，暖暖的呼吸让他走出回忆慢慢扬起微笑，那种撩拨在心头的温暖和轻痒，从锁骨一路扩散，欲罢不能。
他转过头去看着小孩儿，小孩儿也正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吻了过去。不知道。整个世界会怎么样，都不想知道。
只想亲吻，只想爱抚，只想用结结实实的重量和温度来感觉那个人就在身边。
手心感觉到的皮肤比丝绸还吸手，滑嫩的，年轻的，带着微微薄汗的身体，在他怀里妖娆得盛放。他用最温柔的抚触去拨开每一片花瓣，用温热的唇齿去安抚稚嫩娇弱的花心。
他感觉到小小少年出奇得紧张，环着他腰的两条细腿儿微微发颤。
和也，害怕？
嗯……有点儿……
为什么，做过那么多次了……
嗯……不一样啦……
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有好久没做了嘛……啊，别摸那里！
嗯？哪里？
就……就是……唔……
哪里，说啊。
唔……拓君好坏……呜……别，别用拇指，唔……
不用拇指么。好吧……
啊！你……你怎么直接就……唔……疼……别动，先别动啦……
……和也……今天话好多……
大叔……拜托……嗯……这是在……街上啊……
我们在车里，他们又看不到……
可，可是……嗯啊……别一直磨那儿……
太多话了哦，大叔想个办法让臭小孩儿闭嘴吧……
唔……太……太快了……啊，拓，拓君……
……和也……和也……
小孩儿在他怀里在他身下承受着他的力量，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又着迷又茫然得望着他，兔儿似的眼神像带了火，撩过哪里，哪里就燃烧。火焰一发不可收，狭小的车厢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喘息，炙热的，却又水淋淋的。
粘濡的鼻音哼哼着，小小少年渐渐得了趣，摆动着腰肢随他舞，小孩儿比湖水还绵软得包裹他。温暖又贴心的刺激感太美好，逼得他愈发不管不顾，腰胯的动作更猛力，舔吻慢慢变成啃咬，落在少年的身体上，一朵朵桃花般绽开，是烙在灵魂里的爱意。
不会放手。不会放手。
……嗯唔……
和也，来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嗯……好累，手都抬不起来了……
乖，听话……
……哼，大叔，伺候我穿衣。
……好好好，胳膊抬起来。
抬不起来，没力气。
臭小孩儿，别闹了，还要上楼去接小兰呢。
哼，现在知道要去接我女儿了，刚才怎么没想到。
是是是，大叔知道错了。
喂，拓君~~
嗯？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啊？
……就是，就是刚才啊……刚才我们那个……
哦，怎么了，不喜欢么。
不，不是不喜欢啦。不对！不喜欢！不是，哎呀，就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来，右胳膊抬一抬。
我就是说……那个，那个啦！
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
不对，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还真的没理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屁股挪挪给你穿裤子。
你，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呢？！我们刚才那个了呀！
是啊，是那个了，不过我们以前也经常那个啊。所以我完全不晓得你在纠结什么啊……腿抬抬。
可，可是……可是，这是在车里啊……
裤腿在这儿你往哪儿摸呢……宝贝，如果你打算下次在街上做的话要提前告诉我，大叔年纪大了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才行。
什么啊！我才没有说要在街上做！
哎呀你看，叫你看着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把两条裤腿穿反的。快脱下来重穿。
我不是小孩子！而且，而且……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讲话嘛！
我在听，就是说你不喜欢在车里做么，等会儿我们回家重来一次。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说你喜欢车里……嗯？
…………
来，右脚伸进这条裤腿里。
…………
嗯嗯，穿好了，扣子自己扣？
我说木村大叔……
嗯？我帮你扣？
我开始严重怀疑人的脸皮是不是会随着年龄长而变厚。
那我一定是还不够老。呵呵。
胡，扯！！！你你你你都不怕在车里做被人看到么！！！
乖，别气，哪有人看到啊。
叩叩。
咦？锦户君？
……你，把车窗摇下来！
锦户君早，我们正要上楼去接小兰回家。
小亮早。你……你脸色好差。
……虽说你们复合了我也说了不会介入你们之间……
嗯，谢谢锦户君。
谢谢小亮！
……但是你们也没必要一大早在我家楼下表演车震刺激我吧！！！！给谁看啊！！！！混蛋！！！木村拓哉你给我出来！！！！！
……
…………
砰。
喂！骂我混蛋可以不许踢我的爱车啊。
我就踢了怎么样！混蛋混蛋混蛋！我让你车震让你车震让你车震！！！！！
小亮！！！！不要喊得那么大声啦！！！！
啊！！！我的车啊！！！！
因为锦户亮的发泄不得不紧急开门保护爱车的木村君，又产生了自己养了两个孩子似的无奈。
来往的送孩子去小学的父母们僵硬得伫足看着这场闹剧，在早晨飘满早餐香气的街道上回荡的“车震车震车震”声中，尴尬得面对孩子好奇又疑惑的目光。
如果这时候有人越过被日光渲染了淡金色的晨雾看看那个维护着爱车的帅气男人，一定会看到他飘飞的半长发在冬风中翻卷着温柔的弧度，还有他偷偷望向从车里探头出来的栗金发少年时，偷偷红了的耳根。
大叔想说，他真的还不够老不够厚脸皮，还是会偷偷得害羞。
完。
后记：哦神！哦哦神！我终于写完了！多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篇啊，莫名其妙的开头莫名其妙的结尾啊orz。好吧，通过这篇文，终于彻底验证了本人all k的属性。
本来只是打算写短篇的，答应小57写个短的，结果写成了小中篇囧。果然我话唠病很严重。大家可能会觉得结尾有些仓促，因为我过几天又要去BJ一趟，想在去之前把这文更完的，于是……尽管仓促了，但是不会做什么改动了。
关于本文的幕后花絮，会像RK的那篇双倍宠爱一样以采访形式放出。敬请期待。
还有就是，小57答应给我画短漫，也请大家一起期待吧！<----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去催她XDDD。
说不出口这一句，就像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我们要再见，是很难很难的事了。
虽然是一直被自己宠着的孩子，稚嫩，没有经过风浪，却总是很倔强很有自己的主张。心爱的小兰咬了他一口，他都可以气上好几天不带小兰散步。而这次，这一刀直刺进小孩儿的胸口，木村君有预感，小孩儿不会再见他了。
床头柜抽屉里的双飞蜜月机票这时候拿出来，恐怕看上去也只是个讽刺。
被誊出一半的衣柜，从来没觉得那么空荡。以前总是半抱怨半宠溺得嫌小孩儿衣服买的太多，现在看着多出来的空间，觉得大出一倍的房间里，寂寞也被放大了。
说着不忍心让和也见识到社会残酷的一面的是我，第一次让全心的信任被残忍背叛的，也是我。
这样的我，真的很差劲。
二
喂。
喂，拓……木村君么。
是。和也么。
嗯。房子找好了，和房东也说好了，可以请你把小兰送过来么。
什么？现在么？
不，不用的。等你下班有空闲的时候吧。
我今天不忙，现在就……
不是……其实我现在在打工，也走不开……
这样啊。打工么？什么工作？
嗯，就是一般的……
……
可以麻烦你下班之后带着小兰到惠比寿这边来一下么？
惠比寿么？好的。
小兰的东西……
我会记得准备齐全的。
那就好。谢谢木村君了。
……不用客气。
那……等下见吧。
好。
意料之外的接到和也电话，本来平淡无味的一天突然变得值得期待。以为依着那小孩儿的倔脾气便再也见不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偷偷难过了一阵的木村君现在觉得又惊讶又矛盾。惊讶小孩儿的转变，矛盾到底要用什么心态去见他。
每天在家里看着空荡的房间，没有小东西踢着拖鞋匆匆跑过电视前直扑进怀里，无论是怀抱还是沙发，都觉得冰凉失去温度。
这样的感觉，就像泡在温热的水里动弹不能，心惊胆战得等着水一点点变冷，终于低于自己的体温，终于连每一个毛孔都哀嚎着无法忍受这样的寒冷。
最终导致关节炎。
思绪歪向一边，木村君突然笑了出来。
这样天马行空的自己，到底哪里像个可靠的成功人士啊。
喂。和也。
拓……木村君么。你到了么？
是。我现在在广场上。
啊。可是这会儿我走不开……
没关系，我可以等。
那附近不能停车吧……这样，我拜托老板去接小兰吧。
哈？
请稍等一下。
等……等等。
哔……
老板？
和也，原来，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您好。
您好。您是和也打工地方的老板么？
是的，敝姓锦户。锦户亮。
初次见面。敝姓木村。木村拓哉。
听和也提起过您，他好像很崇拜您。
……是么。真不好意思。
木村君，小兰……
啊，在后座，您稍等一下……她最近胖了很多有点沉……这些是之前没吃完的狗粮，我买了新的口味，在这个袋子里。这一袋是她的玩具。吃饭的小碗，奶杯……
好的，我知道了。
嗯。那……
木村君很忙吧。
啊？不，不会。今天其实……
店里这会儿有点忙，和也一个人我怕他应付不来。所以，今天恐怕就不能请您去店里坐坐了。
哦。不，没关系的……正好，我也有个应酬……
既然这样，那……
那我先走了。您回去忙吧。
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没关系。
那下次有机会，请一定……
一定。有机会的话。
再见木村君。
再见。
回到车里，后座没有传来小兰扒拉购物袋的声音显得特别安静。那只只认得和也和食物的小笨狗就那样乐颠颠一蹦一跳得跟着那个叫锦户亮的年轻男人穿过马路，进了对面一家小小的书店。
快到圣诞节了，店门上挂着铃铛。厚实的木门被打开，铃铛颤动时发出的响声一定很清脆，就像那个出现在门里的少年青嫩脆生生的一个笑容。不知道和他的新老板说着什么，笑着弯下腰来抱起小兰左右揉了一通，笑着躲避小兰热情的舌吻，笑着接过新老板手里的袋子，笑着关上了门。
木村君想，那扇门那么小，难怪和也看不到我的车。
难怪他看不到我。
难怪他看不到我看着他。
三
木村君，最近好像憔悴了不少嘛。
哪里哪里，劳部长挂心了。
部长，木村君可是我们销售部的王牌呐，就算憔悴了也还是有十足的人气。
让五十岚桑见笑了。
哪里。那些大客户的夫人们见过木村君，都回去拼命督促着先生支持我们的工作呢吧。
呵呵。您过奖了。
可能那些太太们见到木村君憔悴的样子，会更心疼得要求要与我们签约吧。
呵呵。
怎么他的憔悴好像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一样。
其实他也就只是少了一顿牛奶鸡蛋果酱面包的早餐，午餐的百搭爱心便当变成了公司预定的定食，晚餐的意大利面火锅和咖喱饭变成无止尽的一摊又一摊的应酬陪酒而已。
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些，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时甚至觉得自己变了一些。
但是怎么所有人都只看见了他的眼圈，而彻底忽略了他不断累积中的皮下脂肪呢。
好吧，他承认了，木村拓哉这个靠着一张还挺帅气的脸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一步一步爬到某会社销售部经营主管位子的男人，终于彻底得踏入了中年门槛，并且逐渐开始出现以下中年男人综合症症状：
一. 胖了。
二. 胖的最明显的是肚子。
三. 胖的第二明显的是脸。
四. 并不在意自己胖了。
喂。和也。
……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是木村。
木村君啊，和也正在后面仓库里整理书架。
锦户君么。
是的。
……好吧，那我等会再打来。
好的。再见。
喂。和也。
……您好。木村君么。
锦户君？和也还没回来么。
和也去买便当了，现下不在店里。
他出门没有带手机么。
不好意思，上班时间手机我们一般都是放在店里柜子里的。
这样啊……那我等他下班再打吧。
好的。再见。
喂。和也。
木村君。
锦户君？现在不是应该下班了么。
是的。我们在超市，和也去洗手间了。
你们一起……么。
我们住的地方顺路。
……。
木村君？
嗨。
没什么事的话……你知道的，超市里有点吵，我听不大清楚您的话……
哦。好的。那我……
哔……。
好吧，他承认了，他开始失眠。
开始因为无论怎样都无法与和也说上话而变得焦躁。尤其是在夜里。
躺在床上，白天看过的报表和文件都走马灯似的一份一份经过眼前，窗外经过的车闪了一下灯光，画面就一换，是还在上高中的和也，充满崇拜的小动物似的目光闪亮得映入他眼底，在工作中接二连三的碰壁而留下的挫败感都被那种星碎的光亮温柔得润湿了，一颗心水淋淋的，软绵绵的。
也许那是木村君最诚心相信的一次缘分。
在他刚发现自己原来不止对女人会喜欢，对男人似乎也会有好感的时候，那个小孩儿就昏头昏脑的一头扎进他那辆半旧的凌志，砰的一下关上车门，张牙舞爪得指着窗外对他吼，大叔，开车啊。
大叔。
那时三十出头的他着实心碎了一把。
打架，嗯？
才没有，是被坏人欺负啦。
哦？
小上说，如果亲那家伙一口，他就会恶心得再也不来烦我了。
结果？
结果我亲了，为什么那家伙反倒突然很凶得扑上来压在我身上踹都踹不走。
……
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他是想强暴我。
……
嘛……就算要找男人，也要找大叔你这样的帅大叔嘛。
大叔。又是大叔。
那时三十出头的木村君对于大叔这个称呼，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四
诶，你快看，那边那个大叔长得好帅。
长得再帅也是个大叔啊。
可是真的好帅……啊，他走过来了。
麻烦，这些……
好的，请稍等。
谢谢。
您好，一共是五千六百八。
给您。领收书上请写木村，谢谢。
好的。谢谢惠顾。
谢谢。
哇真的好帅，说话也好温柔啊。
你傻啦，没看到人家带着婚戒么。这种帅大叔到这个年纪肯定早就有老婆了。
拜托，花痴一下总可以吧。
……随你啦，有人来了。
您好。欢迎光临。
又是大叔啊。
把买的东西放到后座，习惯性的空出副驾驶的位子来，一切都是习惯。
就像开车前习惯性得摸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习惯性得转头看看副驾驶座，现在开始也要慢慢习惯那个座位上不会再有人昏昏欲睡得歪着头望着自己，粘粘的声音说着拓君拓君我跟你说哦……
没有开空调，车厢的低温空气里混合着淡薄的香水和橡胶汽油的味道。家还离得很远。
他突然觉得有点疲倦，也许是今天的例会开得实在太久消耗的能量实在太多，所以他悄悄地闭了一下眼睛。
木村先生，我还是推荐您最近这半个月入院接受治疗。
谢谢清水医生。不过……
自己的健康要比工作什么的重要吧。
您说的是。
呵呵，我老了，是不大理解你们年轻人在拼个什么劲儿。
哪里哪里，您看起来还很年轻。
木村先生真会说话。志美，请送木村先生到8023号。
是。
请好好保重身体，如果今晚没有异状，明天一早我们会再为您作进一步检查。
好。谢谢您。
不必客气。
对了，木村先生。
嗨。
我们在事故发生后按照您手机里的电话簿记录，给您的妻子打了电话，但是无人接听……
我妻子？哦，对……出差了。
这样啊。最好还是有家人来照应一下比较好哦。那。请。
打扰了。失礼了。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不在着信。
他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早早就熄灯的病房里只有隔壁病床的床头灯亮着。他就着灯光侧脸去看柜子上自己的手机，一次也没响过。可是他却看见满屏的不在着信，心里问自己，到底小孩儿看到那些不在着信的提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疑惑，还是不耐烦。
担心，还是担心。
发现自己无耻得希望着小孩儿能来陪伴自己。期盼着，就让一切都在这次飞来横祸里重来。如果他没有酒后乱性，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如果小孩儿还愿意接他的电话，如果小孩儿在他身边，他会说什么，做什么，是不是会把眼泪汪汪的小东西搂进怀里，尽管现在只有一只胳膊可以动弹了。
小孩儿会不会抱怨他抱得不够紧，那他一定会拼命得狠狠得抱住他。
原来真的是在分开后，才知道在一起时的美好。
原来真的是在分开后，才晓得寂寞和心碎是怎么回事。
五
木村先生，请问您还没有联系上您妻子么。
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平时我们也有可能照顾得不到位……
并没有。谢谢。我很感谢贵院的照顾。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按照这半个月恢复的情况来看，您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医生。
哪里。我也替您高兴呢。
我也替你高兴呢。
从前谁最爱说这句话。每次他几经挫败终于拿下一张货单，背着书包歪坐在副驾驶位的少年都会笑得眉眼弯弯得望着他，语气也甜甜的，让他觉得胸腔里热乎乎得融化了一大块棉花糖，终于忍不住再维持自己成熟大人的假相，悄悄地弯起了嘴角。
小孩儿会捧着脸假装害羞的女学生那样扭捏得喊，大叔好帅哦，嫁给我吧。
小东西，口水流出来了。
哎呀，你给我擦擦。
微微嘟了嘴凑过来。
小孩子。挡着我开车了。
不管不管，停车给我擦啦。
心跳有点甜蜜有点快，却只是伸出手去揉乱了小孩儿一头栗金色的半长发。
还没有吸取教训么，不能乱亲不喜欢的人哟。
谁说我不喜欢拓君？我喜欢你啊。
心跳咚得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热。
臭小孩儿，开大叔玩笑不厚道哦。你还这么小，不会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记忆里的少年皱起细挑的眉，无声地贴上来，留给他记忆里最干净的一次亲吻。
是谁经过病床撞了一下点滴架，哐啷一声，记忆里的少年吻过就走开了，他睁开眼看过去，是隔壁病床来探病的小妻子，抱歉得对他欠欠身，木村君淡然得笑笑。
木村君终于出院啦，我们可是翘首期盼你回来呢。伤没事了吧。
谢谢部长关心，已经没大碍了。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
啊。目前状况很好，今天开始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呵呵。彼此彼此啊。加油吧。
嗨。那我先去工作了。失礼了。
好的。
……可奈，这段时间有没有给我的留言。
啊，木村先生，请稍等，我查一下。
谢谢。
……没有，木村先生，最近没有给您的留言。
没有么。一句……都没有么。
木村先生，您还好么。
……嗯。没事。谢谢可奈，改天请课内的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吧。
虽然原本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却还是在可奈去翻查记录时心跳加速。甚至他这个虚伪的大人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有来自臭小孩的留言，他会平静得听完，转身回办公室，平静得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平静得参加会议，平静得等到下班，再在车上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彻底粉碎稳重又淡定的大叔形象，抱着小孩儿深情表白请求原谅。
可是一句留言也没有。
他连去的理由都没有。
尽管他现在仍然是平静得回了办公室，平静得安排好工作，平静得翻看会议材料，平静得等待下班，心里驱之不散的沉闷的浓云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木村君病床隔壁幸福的年轻夫妇，一个张嘴一个喂饭，是小孩儿以前也希望和他一起玩儿的过家家游戏。他那时总嫌幼稚，微笑着拒绝。现在却恨不得一头扎进那时的记忆里，厚脸皮的蹭过去张大嘴巴an~~~~
要疯了似的。
想念，和所有比想念更沉更浓的寂寞。
他腾地站起来，冲向门口。
木村先生？
请帮我给部长请假，我不大舒服，还是需要去一趟医院。
六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嗯……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就花吧。
先生，我们店里都是花啊，我的意思是您要哪一种。
啊，对哦，这里是花店嘛。
……
请问……嗯……圣诞节通常都送什么花？
呵呵，先生，那要看您送给谁了。
嗯……情人吧。
情人？
不是，请别误会。是……是我妻子。
呵呵，原来是送给夫人的。那当然是玫瑰，红色的最好。不过当然啦，如果您夫人喜欢粉色的话也可以包得很漂亮哦。
喜欢的颜色么。这个……我不大清楚……
那么……
这样吧，两个颜色各包一束。
嗨。我知道了。请到茶座稍等片刻。
谢谢。
街上捧着花的人不少，他才忽然意识到今天就是平安夜了。情侣一对对经过身边，甜甜蜜蜜窃窃私语。心里有些慕，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两束花又有些尴尬。
原来一向自诩沉稳老成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好情人。不晓得小孩儿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什么食物什么风格的衣服，什么音乐什么电影，陪着他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更在最后犯了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突然泄气了，看着怀里的玫瑰觉得它们的刺真尖利，快要刺破包装纸刺破西服刺破心内膜。
抱着一怀花艰难得挤进驾驶位，不知道为什么花了一点时间去左思右想到底把花放在后座还是副驾驶位。最后还是放在了后座。
启动引。
抱着只去看一眼也好的低落情绪朝惠比寿那家小书店靠近。
拨出的电话永远无人接听，木村君甚至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那个熟悉的号码永远无人接起，哪怕是书店的老板来接起电话告诉他和也不在或者出门了或者在洗手间也好。车祸中受伤的一只手还是不大利索，开车时小心翼翼，不敢再去多想，只闻到后座的花束里夹杂的几支百合的香气，没有什么记忆里的少年。
车停在广场边沿，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在节日里寻到这个车位。
下了车仔细想了想，还是弯腰抱了花束出来，立刻有经过的单身女子投过火辣辣的视线满足他的虚荣心。木村君慢慢绕过三分之一个广场，小小书店小小的落地窗上贴着装饰挂着金鱼风铃，还有一圈一看就是仔细修剪过的藤蔓绕过窗沿，让他想到臭小孩那小小的身子在冬天的冷风里或者弯着细细的腰或者轻轻踮着脚尖，一下一下认真得剪去多余杂生的枝叶。
他的心也像爬满藤蔓，能来修剪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少年。
欢迎光临。
好……好久不见，和也。
木村君？
七
没有人再说话。平安夜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年轻的老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围着浅米色格子围裙白色毛衣牛仔裤的小孩儿，一手还拿着几本书，呆呆得站在对面望着他。
记忆里的少年乘风来。
那时也没有人说话，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吻。
只是少年放学后习惯的扑上车钻进他怀里狠狠撒娇，埋怨学校埋怨老师埋怨中午的面包好难吃。他却又一次经历心动，那样无防备得对他展露一切样貌的小东西已经让每天面对太多勾心斗角的他一点点着迷，终于陷进他铺洒的满空星光中再也出不来。
于是在少年习惯的嘟嘴索吻时，他吻了。
小孩儿惊讶得瞪大着眼睛，然后一点一点眯成一条细缝，倚在他怀里浑身软绵绵，唇也软绵绵。
眼角的细纹也软绵绵。
缠绵的一个吻，不想停下。
……木村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嗯……花……嗯，送你。
啊，好漂亮，谢谢。
不客气。其实我……
什么？
如果你下班没什么安排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么。
……今天是平安夜吧，木村君。
是，是的。
我……因为没什么安排所以答应了要在店里加班的。
啊，这样啊。
嗯。不好意思。
不，没什么。
……
……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脚该放在哪里更能显得帅气一些也来不及考虑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既尴尬又渴望得不愿意离开。应酬的工作做得太多，受欢迎的木村君已经快要忘记被拒绝的滋味。递出去的花束被小孩儿抱在怀里，害他一双没有着力点的手臂好别扭。白驹过隙的一点亮光，他终于想到也许他应该做点什么弥补空白的怀抱。比如拥抱面前小小的少年。
十九岁的少年纤细的身体他比谁都要了解。这样的身体有着多么柔韧的腰肢他比谁都要迷恋。就是想要拥抱。这念头穿过层层沉闷厚实的云层终究到达浮冰一样的心脏表面，冰冷的区域一下子被照亮了。
他伸出的双手就要触到小孩儿的衣角，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神多么让他心碎忧伤。那样装作平淡去隐藏伤口的成熟目光，也让木村君彻底得相信了。
原来爱情，也是在分开后才变得更深沉。
就要拥抱。
叮铃。
我回来了。
亮。
木村君？
啊，您好，锦户君。
您好。你们……
我是路过，来看看而已。
是么。
……亮，买了什么。
看，你爱吃的咖喱哦。明天一起做顿好吃的吧。
嗯。好。
……那，我就先……
拓……木村君，要走了么。
嗯，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恐怕需要回去一趟。
这样啊。那……
嗯。圣诞快乐，和也。
嗯……圣诞快乐。
您也是，锦户君。
客气了，圣诞快乐木村君。
那么，再见。
请慢走。
没有拥抱。只有比从前强烈了十倍百倍的辛酸和寂寞翻滚着掩埋过心口，所有一瞬才鼓起的勇气和所有一瞬才爆发的爱意，全都被强行扼住喉咙打包压回箱底。只是想要说出我爱你，我还爱着你，我只爱着你，对不起，这样简单的几个发音，为什么对他来说就这么难。
对自己生气。
对转头不敢再回望一口气跑向停车位的自己生气。
胸口那些被压抑的刺痛比之前的愁云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将度过三年来第一个形单影只的平安夜，知道自己定会辗转一夜无眠到天亮，知道自己的眼圈到了明早会严重得再升一个level，就像他知道现在对着爱车狠狠踹着发泄的自己有么难看多么幼稚一样。
我爱你。
我还爱着你。
我只爱着你。
对不起。
八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木村君么。木村拓哉君。
是的，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锦户。
啊。
是这样的，一大早来电打扰您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知会一下木村君。
好的，您请说。
我……喜欢和也。
……
从第一次见到他来店里应聘就很喜欢。是我劝和也换了手机号码，以为您过一段时间就会死心的。可我没想到成熟又稳重的木村君，居然可以放下面子来小店找人。
……
我知道和您说这些并不合适，可是……呵呵，也许您会觉得我很自私，但是我希望您远离和也的生活。
……什么意思。
和也他，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能笑着说话了。您知道么。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是敷衍是让人很心痛的一件事。起码，会让我觉得很心痛。
……
我会对和也很好，所以，请您不要再让他哭了。
……他哭了……
是，昨晚您离开后，和也哭了很久。一直隔着窗子看着外面，那个样子……真的让我很难过。
……是么，对不起。
所以我昨晚告白了。
什，什么？
我说会开始拼全力追他。和也并没有拒绝。
……你确定他是不想拒绝，还是不想哭着说话？那小孩儿可是很别扭的，又爱美，又很注意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是不会一边大哭一边说话的。
呵呵，木村君突然变得很有攻击性。为什么呢？还爱着和也么？
……这不关你的事。
您知道么，就是您这样的隐藏着自己的想法，才会让和也觉得疲惫吧。他需要更清楚明了的爱，而您，给不了他。
我想，这也不关你的事吧锦户君。我怎么和和也相处，有我们的规则，外人还是……
那我们就来看看最终谁会是和也眼里的外人吧。
……什么？
公平竞争，如何？
你在说什么啊。
呵呵，您就尽管装作听不懂吧。反正于我，您越是内敛，对我就越有好处，不是么。
你……
那么，我期待下次与您的交锋，木村君。
等等……
他终于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了。
让他焦心让他失眠的根源，原来全是书店老板搞得鬼。
当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就算没有锦户亮，和也愿不愿意再接他的电话也是个问题。
木村君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情商低下，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自己一直不管用的所谓第六感之类的东西。如果他有这方面的预知，那么他想他会在和也踏进那家书店前就去敲昏了锦户亮扔到后备箱。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天。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占有欲么。
他拉开落地窗帘贴在窗上望着楼下。天微微亮，这城市却早已以忙碌的步伐准备营造生机勃勃的假象。我们都知道那些阴暗面有多肮脏，可我们仍然依靠它而存活。这些年为了上位竞争所经历的勾心斗角，失去的朋友和渐渐淡薄的亲情，就连事业成功时别人的掌声都听起来那么嘲讽。步履维艰，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会产生的疲倦感早就让他成长为所有苦水都闷在肚子里的有担当的成年人。可是却直到这个孤身一人醒来的圣诞节降临在眼前，他才突然觉得所有的赞美和成功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绿洲已不在。
那他如此的拼命如此的忍耐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每个月都送充满惊喜价钱也让人很惊喜的礼物给那小东西，就是他的爱情。
可是他偏过头，却看到家里最古老的一只储物柜里摆满了那些没有被和也带走的小玩意，那些可笑的东西，就是他给的爱情。
迎着日光闪烁在明亮落地窗上的眼泪，一定不是他流下的。
九
关于爱情是什么，他终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爱情是和也做的早餐和也做的午餐和也做的晚餐。爱情是和也为他洗好的衬衫晾在阳台上，闻起来清淡的洗衣粉香味。爱情是他说我出门了和也说路上小心，他说我回来了和也说欢迎回来。爱情是早晨的带着牙膏香气的早安吻和和也笑得弯弯的眉眼，晚上临睡前的晚安吻和和也颤抖的密密的睫毛。
爱情是过后才会饱尝的痛。
爱情是即使知道自己很傻也不愿意放开手。
所以满勤记录保持者木村拓哉君在这个寒冷却又温暖人心的圣诞节早晨没有去公司不要命的工作，甚至也没有请假。过了三十多年一丝不苟的规矩生活，他终于第二次尝试了迈出这条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笔直轨道，站在旁边的草坪上。上一次接触这些叛逆的微风和更热烈的阳光还是三年前，那时小孩儿一心一意跟了他，利索得收拾了行李搬出家和他同居。还是高中生的少年稚嫩却执拗，无论被家人如何训斥责罚禁闭，还是推开了窗扒着房屋边缘的水管跳了下来，落进他怀里。他心疼小孩儿赤着的脚底被磨掉了皮，小孩儿却无尾熊一样盘抱在他身上，蹭着他颈窝咯咯得笑。
别人一辈子都接不到一个跳阳台的朱丽叶呢。
是，朱丽叶，下次请记得穿上鞋。
怀抱沉甸甸的，小孩儿虽然瘦，抱起来却四处都是软软的，就像他踩着的草地。他们穿过草坪私奔。
日光正好。
您好。
您好，请给我两杯咖啡。
好的，请稍等。
……算了，还是一杯咖啡一杯牛奶。
好的。给您。小心烫。
谢谢。
公园的草坪不大，却有不少早晨起来遛狗的人，放任了手中的链子，几只玩具贵宾和吉娃娃在草上撒欢得飞奔。这种小狗总是会很吵闹，他并不喜欢。那时搬到现在住的房子，两人一起挑选了家具之后，小小少年经过一家宠物店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贴在玻璃窗上望着里面的猫猫狗狗一直傻笑。他不说话站在旁边陪他一起看，小小少年说，那只腊肠好笨哦。
他点点头，它还那么小，小狗都喜欢追自己尾巴玩儿。
拓君养过狗么。
老家有一只牧羊犬，小的时候也做这种蠢事。
嗯……
小小少年的鼻音拖了很长，站得累了就半个身子依在他身上，白嫩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拓君……我们租的房子不能养宠物吧。
嗯，是呢。
那走吧。
小孩儿干脆得离开了玻璃窗，脚步轻快得跑向他那辆半旧凌志，头也不回。
那是第一次，感情迟钝的木村君感觉自己似乎需要做些什么。
小东西，这是送你的礼物。
……小兰！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好名字了？猜到我会把它买回来么？
才不是。在店外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到名字啦。小兰小兰，乖儿子……咦，原来是女孩，乖女儿……
……
拓君，和也很喜欢这个礼物哦。
你高兴就好。
可是我们的房子不是不能……
房东很通情达理，我去和她聊了聊，她就同意了。
真的？她人真好……我说，拓君，你该不会是去色诱她了吧……
……是啊，牺牲很大。
不许！我不许！不许你色诱别人！
呵呵，小东西。
哼。
如果色诱有那么强大的魔法力量，那么木村君是很乐意用他的微微一笑来顶替那些每个月必须多缴的额外房租。可惜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还是现实的，微微一笑不能饱腹。他的微微一笑也许能诱惑许多人为他签单，却只能让一个小小的少年为他神魂颠倒，为他放弃学业放弃家族，为他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变成一天三餐一定亲手烹制的好情人。
小小的少年为他留一盏灯，抱着小小的小兰坐在地毯上等他回家。
十
公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手里的咖啡快喝完了，牛奶还有满满一杯。让人心暖的温度正在慢慢散去，冬季的阳光整日都很无力，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反而蒸腾了四周的露水，有那么一丝潮冷。他等的少年还没来，莫非今天书店休假，莫非他上班不走这条路，莫非他现在改了习惯不在早上遛狗，莫非他不喜欢这个公园。
莫非的事有那么多，他却哪一件都没有事先考虑到，就这样傻愣愣得冲了来，对着那一杯温热的牛奶只想苦笑。
其实今天店里肯定不会有太多人的，我们可以晚一点去。
不行，今天会到一批书，你上周订的啊，不记得了么。
到了的话邮递会打电话的啦。
那样的话出门不是会很匆忙么，我们早点去比较好吧。
……真想不通，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啊。
呵呵，亮不如把老板换我当啊。
好啊，没问题。
真的啊，我当了老板会加倍压榨你哦。
哼，怕你么。放马过来啊。
那今天开始我就是老板了，待会你去搬书。
搬书就搬书。不过我提醒你，当老板是有条件的。
什么？要我付店面房租么？我没钱哦。
谁要那个。我说，老板是终身制哦。
嗯？
就是这样……
拿着牛奶傻傻站着的他多可笑。
一个落在少年额头上的浅淡的吻，就可以让他眼前的世界定格在颓败的灰色，倒退，疯狂得倒退，是谁凑在耳边咯咯得笑，是谁点亮着一盏小灯对他说欢迎回来，是谁睡到一半迷糊得蹭进他怀里。
又是谁安静得站在突然明亮起来的冬季阳光中安静得接受一个轻吻。
他的小小的少年在哪里。
怎么不在他怀里。
怎么落在别人怀里。
怎么只留他还站在这里。
小兰看见了他，欢快得穿过草坪直扑他的西装裤，回头去朝着和也的方向响亮的叫了几声。少年听到了，想要转头看，却被那年轻的书店老板按住了肩头，吻住了唇。
周围有需要人伫足，有人厌恶，有人惊讶，有人祝福。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看着，直到觉得自己就要这样老了，直到望见锦户亮锋利的目光刀锋一般横扫过来，他才终于知道从前的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比如从来没有在街上吻过他小小的情人，比如从来没有在人前和他牵过手，比如从来没有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给过他拥抱。
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全是错，错，错。
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锦户亮编排的电影里没有他可以出场的画面，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他想，事到如今，他只好重新写一个剧本。主角只有他和他的小小少年。
木村弯下腰，把手里的半杯牛奶揭了盖子留给了小兰，转身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公园。
十一
听说了么，销售部的木村君辞职了。
哎呀，是跳槽么。
不是吧，之前也没看出他要辞职的意向啊。
莫非是被挖走了？
嘘，可千万别这么说，部长正生气着呢。
那就是说高层也觉得木村君是被别的公司挖走了？
谁晓得呢，也没听说他要去哪家公司啊。
哎，不管怎么说，公司里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帅哥又少了一个。
少的还是个极品，哎。
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包括他那个上着锁的抽屉里的便当盒，蓝色的哆啦A梦花样，他嫌弃过太幼稚太可爱，可是小小少年嘟着嘴把装好了饭菜的便当朝他怀里一塞，转身挞挞挞得跑回房里去了。温热的饭菜抱在怀里暖暖的温度真实的重量，他拒绝的话都被吞回了肚子里，无奈得摇头笑着喊一声我出门了。
卧室里传出笑嘻嘻得长长的一声，路上小心。
文件夹。
又是文件夹。
还是文件夹。
便签本。
封面是那种深到让人觉得看着就很舒服的墨绿色，没有格子的白纸，纤秀的笔迹是他的，娃娃一样笨笨的笔迹是小孩儿的。
亲爱的拓君，今晚做的火锅味道如何？\(^o^)/
很不错哦。
你吃掉了两袋牛肉⊙﹏⊙b
因为好吃啊。
小心肥成东京X哦O(∩_∩)O~
……这算身价暴涨么？
……
大约是他陪小孩儿做过的最孩子气的事，明明面对面，却不说话，像学生时代那样传着纸条。他都要忘记了这样做的乐趣，只是看着小孩儿弯着嘴角笑着低头去飞快得写字再飞快得把本子丢给他的表情，觉得生动又可爱。
就连现在身边空无一人，只是看着纸上的这些对话，就能回想起少年当时的笑，时不时带着羞意或者调皮瞄他一眼。
只是这样想想，他也会勾起唇角轻轻微笑。
您好，欢迎光临。
和也。
木村君？怎么这个时间……
嗯，今天天气好。
啊？
我记得门口写着供应咖啡？
啊……对的……请坐。
谢谢。
那扇从外面能看到的玻璃窗边有两张小圆桌，咖啡色格子桌布，白色的糖罐，简单的搭配看起来却让人贴心又舒服。木村君坐在桌边，很满意于书店老板去订书的情况，很尴尬于今天又是雾气又是雨水自己却蹩脚的说什么天气好之类的鬼话。
升腾弥漫的雾气让窗外经过的行人变得模糊，墙壁上一盏复古的壁灯散射着柔和的光线，身后有人轻轻靠近，咖啡的香气让整个世界都变得好安静。
嗨，请用。
谢谢。
……不客气。
今天忙么。
早上有点忙，过了中午就还好。
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坐下聊聊吧。
……不，不了。我还要整理书柜。
那么……
您请慢用。
十二
人生已经行至半途、自认经历过一些风雨的木村君最近这段时日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充满元气。甚至是在那段每天有着小小少年在怀相陪伴的日子里，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积极。没有积极的表达过自己的喜欢，这是他对于那时的自己最痛最深刻的反省。
所谓反省就是，来日知错必改。
他开始每天早晨在小书店开门营业时第一时间进驻，一壶咖啡，慢慢得一小口一小口得品味，往往在他才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剩下那半壶香喷喷的咖啡就凉了。
他不出声得翻着随手从书架上取的杂志或小说，余光偷偷地瞄那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系着围裙的小小少年，背对着他弯着腰整理书柜，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腰，觉得手心有点烫，但是心情却大好。
再从书页间看看坐在另一张圆桌边阴沉沉望着他的年轻店主锦户君，心情更是好得上了天。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是这样恶劣的性格。
占有欲，色心，坏心眼。天，一直都是好好先生的他这是正在变异么。
是不是该把嘴角的坏笑藏起来呢。
是不是该把流连在小孩儿细腰上的目光收回来呢。
这样想着，却在看到小孩儿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得拿走咖啡壶去加热却叮铃哐啷撞到一干装饰品时笑得更明显了。
既然已经变异了，那么变身为猥琐大叔的他可不可以猜测小孩儿也许大概可能还是喜欢他的。
就像正在经历某种裂变，从每一个细胞开始，全部扩展出从来未曾见过的模样。这样积极的自己，这样拼命想要追回什么的自己，都那样稀罕。在一起这件事，以前总觉得是理所当然，可是分开的这几个月来他才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渐渐明白了，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得等待他。
曾经以为会一直在他们蜗居的小屋里搂着小兰等他回家的小小少年已经走在了前面。而他现在决定要去拉住小孩儿的衣袖将他追回来。
但是这对于木村君来说却真是艰难的。从小就因为一张俊脸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吃香的木村君从来没有尝试过去追求一个人，甜蜜的话要怎么说，贴心的礼物要送什么，全部都，不，知，道。
《教你如何策划一次浪漫约会》？
……是本不错的书。嗯……很实用……
……
锦户君不用去结账么？
……咖啡，您请慢~~用。
这次又是什么，《教你如何说情话》么？
……锦户君猜得真准。看，《贴心情话100句》。
……
锦户君，订书的那位小姐在等你哦。
……咖啡，给。
呵呵，真好学啊木村君。《教你如何接吻》？
No。这点还请您不要小看大叔的经验。
……
如果需要的话，我不介意传授一些经验给你哦。
哐啷。
笑盈盈得看着愤愤摔了咖啡杯转身走开的锦户君，木村大叔维持着优良的教养，慢悠悠翻过书页，带着笑意的目光在落到书上时亮了起来。
依旧简约打扮穿着围裙的小小少年拿着笤帚走过来，困惑得看看地上破碎的杯子和溅了满地的热咖啡，又转头朝锦户亮的方向观望。
亮怎么了？
小孩儿问。微微偏着的脸小小的，从他坐着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小孩儿漂亮的颈线和下颚线。那是一道会让人着迷的弧，他还记得那里磨蹭着他劲窝时滑腻又甜到心里的感觉。
幸灾乐祸的细胞平静了下来，他的胸口又因为没有另一人的心跳熨帖而寂寞嗡鸣。
那些每天胸口贴着瘦削的后背醒来的早晨，到底距离回归还有多少次努力的距离。
十三
亮他怎么了？
不知道。
你们吵架了么？
怎么会，呵呵。
……木村君。
嗯？
你笑得很阴险。
……怎么会？
……
……（笑眯眯的）
不过……这样的木村君，好像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呢。
是么。那么……
那么？
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呢？
……
怎么这样害怕得看着我。
拓……木村君，你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么？
嗨？
木村君，怎么会像个孩子似的说话。好奇怪哦。
像个孩子不好么？
其实……也不会啊。也蛮好的。
嗯……
可是木村君，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那样恬淡得笑着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的小小少年，弯下腰若无其事得收拾起地板上的残骸的小小少年，就像他乘风来一样，似乎也要乘风去。
他不想这样。
不想看到故作成熟的小孩儿淡淡微笑的疏离模样，不想看到他转身朝别人走去，不想看到他握着别人的手或者被别人握着手。
不想听他说他长大了。
是谁说过要窝在他身边一直一直被宠着，一直一直做他的小东西，一直一直眼睛只看着他，一直一直只在亲吻的时候轻轻喊他的名字。
和也。和也。
窗外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无论是成熟的他抑或变得幼稚的他都终于溃不成军。
拓……木村君？
就这样，请……就这样……让我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怀里的这副身体他有多熟悉就有多想念。小小少年的体温有多让他温暖就有多让他心酸。从前一个拥抱是多么简单的事，简单到他都忘记了这样相偎的幸福和美好。
而现在。
而现在他听到锦户亮匆匆跑来的脚步声，知道这个拥抱只会很短暂，却短暂得让他想要把世界都抛下了，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再需要。
拜托了。
拜托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请你放开和也。
字正腔圆不能掩盖语气中的怒意。他慢慢得看了锦户亮一眼，慢慢得松开手，慢慢得退后了小半步。就像电影里那些老套的情节，在慢镜头中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锦户亮气愤又防备的眼神，面前的和也安静却伤心的模样，让他只觉得心跳前所未有的缓慢。
如果你已不爱我，为什么在被我拥抱的时候会叹息。
如果你已不爱我，为什么在拥抱结束的时候望着我的眼神是这种浓郁的颜色。
就好像，你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我说一样。
和也。
嗯。
小东西。
……嗯。
我想带你去旅行。
什么？
旅行，去这里。你看，这山上风景很好，离得也不是很远，我们可以……
他不会去的。
亮……
他哪里也不会跟你去。木村君请回吧。
和也……
我……我不会去的。木村君，很晚了，你该……
……我之前出了车祸。
什么？
我说我之前出了车祸，受了伤，在医院的时候一直等着你回电，想着你会不会来看看我。可是你没来，也没回过电话。
我，我换了手机。
嗯，我知道，锦户君告诉我了。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嗯？
十四
如果知道的话？
……
如果知道的话，会怎样，嗯？
……
是不是他的语气实在太悲戚，就连锦户亮都听不下去似的沉默得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小孩儿低着头抿着嘴，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把一些话生生吞回去。
他可不可以自大得以为，如果和也知道他出了事故，他那小小的少年就会急匆匆冲进医院，急匆匆扑回他的怀抱里。
他的余光瞥见观光杂志上那个他选中的山景介绍，很棒的雪景，美到可以让他为了一次忏悔的旅行放弃他一直端得很稳的架子。他可以耍赖可以厚脸皮，他想让小孩儿知道，其实为了他的小小少年，大叔很多东西都可以不要。
他可以辞去高新的工作，可以每天觍颜在这里赖一壶咖啡，现在也可以用自己的悲惨换小孩儿一点点的同情。
假如放在从前，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做到这样死皮白赖，就像他绝对想象不到在这样凝滞的情绪里，当他发现小孩儿红着眼眶偷偷地瞥着他故意露出一点绷带边的手臂时，他的心跳居然还可以变得轻快又柔软。
没有人说话的世界里，店外经过的车辆吵杂的噪音都被放大了许多倍。因为透了的天色而一点点显得明亮温暖的街灯照射进来，小孩儿周身的轮廓都软软得蒙了一层毛绒绒的亮边。
尽管锦户亮的存在无可避免，他空荡了很久的心还是觉得安心又满足。
喂，木村。
锦户君么。
嗯。
有事？
和也刚才说……嘁，干嘛要我传话烦死了……就是，那个……他愿意去旅行啦。
是么，太好了。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正抱着电话偷笑啊。
……
嘁，正好，这也算个好机会，我们的公平竞争，就从这次开始吧。
……什么？
你理解能力很糟糕诶。意思就是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
哼，说起来你还是感谢我吧，要不是我够开明，和也是不可能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和你这个负心汉去旅行的。
……锦户君。
什么啦。
费用你自己出么。
……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照片。小孩儿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好灿烂，那种笑容里热热的温度可以让他空荡得直打转的心暖起来。这样的温暖就像小孩儿在他怀里胡乱踢腾，嚷嚷着我想去旅游我想去旅游嘛。
被子被踢到床的一角，他一手搂着小孩儿一手还要翻看文件。
啊啊啊啊啊啊你无视我。
嗯？我有在听。
我说我想去旅游你听到了么。
嗯嗯。
……
……
喂，木村拓哉君。
嗯？
你无视我的后果会很严重哦。
他终于移开纠结在文件上的目光，看到气鼓鼓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小小少年，模样实在太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孩儿危险地眯起眼睛挑了一边嘴角哼哼一笑，翻身就扑向他那份重要的会议文件。
喂！臭小孩别闹！
哼，让你无视我！
好好，我听你说话，文件还我。
不要！你先答应带我去旅游！我要去京都我要去奈良我要去阿尔卑斯山！
……你跨越度也太大了。乖，先还我。
不要嘛，你就当说好听话哄哄我咯。
……
啊。
小孩儿有很多弱点，他比谁都清楚。比如怎样吻他会让他手脚发软，怎么的爱抚会让他那固执的一根筋软化。
嗯……哼。就会用这招敷衍我。嗯……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不疼我，连哄哄我都不肯。
嘟着嘴在他怀里抱怨多多的小小少年那么娇俏，他怎么可能不爱他不疼他。
只是和也，我不想答应了你，然后再反悔说抱歉工作太忙之类的话，让你失望。
他的爱悄悄给出去了，他的小小少年却不知道。
十五
长长的行车颠簸会让人疲倦，但是走下旅游巴士时木村君的脚步是轻快的。他习惯性的转身想要去扶小孩儿，小孩儿却自己挎着背包蹦了下来，挡风却并不怎么保暖的时尚外套擦过他的肩，落地时溅起的雪水染湿了他的裤脚。
呀，抱歉。
小孩儿吐吐舌头眯着眼睛望了他一眼，只是一眼而已，就好像送他回到了过去，那些被和也胡闹着纠缠着撒娇着的日子。
看着小孩儿偷笑着跑开，他觉得这似乎是个好的开始，来旅行是正确的决定吧。
麻烦让让，你堵在车门口我怎么下去。
书店老板不耐烦得在身后抱怨，他的好心情还没上升到最高就又要跌下。如果说在秀美的雪景中伫足望着和也的他还有什么不满，那大概就是这个锦户亮居然真的跟来了。
亮，亮，快来看，那边好漂亮。
他眼睁睁看着小孩儿跑回身边拽了刚下车的锦户亮就朝着树林边缘跑去，留他在原地傻乎乎得照看行李。他想他大约真的是老了，因为一边腹诽一边拎起行李朝山脚下的小旅馆走去安排房间预定晚餐的自己就连本人都觉得好沧桑。
似乎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比起肆意玩乐，他更在意小孩儿能不能在玩累了的时候立刻吃到香喷喷的晚饭。
难道这就是大叔的爱？
他困惑。
回来了，好玩么？
嗯，雪景最棒了！
你哪有好好看雪景，根本就在一个劲儿的朝我砸雪球好不好。
我只砸了一次，是小亮还手了我才……
废话啊你，挨打不还手那还是男人么。
你可以乖乖让我砸几下嘛。
我有毛病啊！
哼，拓君都会……
……
……
……
……上菜了，吃饭吧。
……小亮，帮我把章鱼吃掉好不好。
……你病得不轻，不是最爱吃章鱼了么。
嗯……今天不想吃了。
哼。休想用章鱼敷衍我。
……
……喂，拿来。
哼，不是不吃么。
你给我干嘛不要。拿来。
嘁，给啦。
……喂，木村君。
嗯？
你干嘛偷偷把章鱼夹给和也啊！
……我不爱吃章鱼。
骗人。哼。想趁机讨好和也么。大叔的心思果然猥琐啊。
……小亮，吃你的饭啦。
喂，我说你这个小屁孩儿在偷笑什么啊！
我，我哪有偷笑！
你嘴巴都裂到耳根了，还说自己没有笑！
你！你好烦啦。
明明只是吃饭而已，身边的两个人都可以吃得这么热闹。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和也这样生动的表情了，大笑的，嘟嘴的，困窘的，微微眯起眼睛偷笑的，当下的和也，距离上一次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得表露出所有的情绪已经过了好久。从那时小小的少年忍着眼泪平静得说分手以来，他们每次相遇，每次目光触碰目光，都是彼此一方回避一方兀自后悔神伤。小小少年的笑声绕过半个空旷的世界回到身边，只是听着他说话这样的小事，都成为木村君想一直拥有的宝物。
吵闹的一顿晚餐，他像坐在一群孩子堆里似的，小孩儿从前在他身边没有全部显露的孩子脾气终于完全爆发，会幼稚的和锦户亮用筷子打仗，叮叮铛铛得拼抢一块刺身，一盘的冰块硬是被拨弄得散了满桌。
他又笑又无奈，不住的对侧目望过来的老板充满歉意的点头或欠身，满头华发的店长呵呵笑着摆摆手，说，真热闹啊。
他的目光落回小孩儿身上，嘴里塞满食物拼命咀嚼的小孩儿害他心头软乎乎，落在上面融化了的棉花糖比窗外打着卷飘散的雪花更轻柔。
十六
吃过晚饭在单人间里收拾明天登山要用的背包。他带了一个容量很大的登山包，直觉小孩儿不会有什么登山经验就算有也不会带齐装备，这点预见性在今天看到和也背着背包却依然轻快的脚步时差点让木村大叔感激涕零。他带了两人份的折叠登山杖，带了两只护目镜，带了两对护耳，就连挡风外套都带了两件。内衬太厚，所以只带了一件。
当然是准备给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小孩儿的。
这样一件件收拾一件件准备，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像所有的中年大叔一样开始担心风雪会不会导致冻伤会不会因为冻伤留下什么后遗症，一边想着一边就慨叹现在隔壁正闹腾得静不下来的小孩儿肯定只想到明天要怎么一口气冲上山而不会考虑到这些。
就这样一边怨念一边做好了万全准备，甚至没有注意到隔壁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再抬头看时已经九点多了。他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取出衣柜里崭新的浴衣准备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养精蓄锐明天拖着这副刚从车祸中缓过劲儿来的大叔身体去爬山。
通向温泉的走廊很窄，两侧有几只摆放装饰盆景的脚桌。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脆弱的植物，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受过伤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很悲剧得几次三番撞在墙上。
幸好这条又窄又曲折的走廊并不是很长，跌跌撞撞忍受着手臂时不时的抽痛没过多久，就看到那个写着草书体ゆ的门帘。
手臂上厚厚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早就拆掉了，只留下几处严重的伤口上还覆着药棉贴着医用胶布。尽管如此，木村君在看到自己半长的浴衣袖子遮不住那几处伤口时莫名得有些生气。大约是因为不甘心变老的帅哥想要在任何场合都继续装酷的心态被这几片难堪的胶布给颠覆了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的他，甚至一直到站在入汤门口摆弄手里的毛巾超过45秒时，才意识到里面说话的两个声音恰好都是他认识的。
恰好有一个是他心心念念不忘的。
恰好他们的话题一开始就提到了他的名字。
只是恰好，听到了自己就连做恶梦都不愿意听到的话。
木村君他……和也，你还喜欢他么。
……亮你乱说什么啊。
是么。我乱说的么。
……嗯。我和拓君不可能啦。
为什么。
嗯？不是你说的么，对辜负自己的人不要留情。
可是我也说过，你要先看清自己。
我……看清了。我不爱他了。
……是么。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啦。
和也，说不爱的时候，请不要用这种快要哭的表情。
……我，才没有。才没有要哭呢。
说不爱，眼神还是会偷偷跟着他。说不爱，听到他受伤还是会……
喂！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如果这样是和也的不爱，那你的爱是什么样的。
……小亮你今天好奇怪，一直在说一些很深奥的话。
和也，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嗯。
可是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爱还是不爱，你都没有明确得说过。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等我考虑清楚……
我会等。可是和也现在的样子，我很难说服自己平常心得等待下去。
……我，是什么样子？
和也，就算是在一头热得追你的我，也是需要你的态度来让我安心的。
什么……态度？
比如，这样。
突然响起来的哗啦啦水声是在宣示着什么，在家里的小浴缸里彼此亲吻过无数次的木村君比谁都要清楚。大脑在发出危险的指令，神经中枢拼命地嘶喊着，冲进去，冲进去拉开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的脚不听使唤得后退，就连手臂撞倒了装饰柜上的仿古花瓶时被刺激到的疼痛都不能唤醒他。他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奇异的空间里，听到人说话的声音，看到灯光昏黄摇摆，擦肩而过的人面目模糊，有谁拉住他说着什么，他疲惫不堪得伸手推开来人，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着。
等等，请等等再说。
这个世界都请等等再运转，他现在只想去一个不会有人说话不会有风吹过的静谧的地方。
十七
他是怎么逃命般冲回房间拿了行李又一头冲进飞扬的大雪里，搭了最后一班回东京的观览大巴直奔家门。是怎么泡澡泡到水全体变得彻骨得凉，是怎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这些事，他统统不想再提起。
人近中年的木村君，前所未有得觉得自己这所不大的房子是全世界最安全最能让他平静的一方天地。
成年人怎么样，成熟又怎么样。大叔怎么样，稳重又怎么样。
心也是肉长的，甚至觉得受了伤的时候会更矫情更娇气。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如此没出息的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些浮游在空气里的思绪，全都围绕着小小的少年打转。
他们都是倔强的人。倔强到就算心里还爱着，也可能因为无法原谅而分开；倔强到就算面对面站着，想要拥抱的手却僵硬得无法伸出去；倔强到就算眼里写满爱意，放下身段纠缠不清，爱你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无法认真得传递出去。
他现在说爱，又能怎么样呢？
他那小小的少年，长大了。
也许已经成长为了，离开他的庇护离开他的温柔离开他的国度也能好好生活的人。
即便是和也当初决裂般的分手宣言也没能让他彻底丧失的信心，在自己亲耳听到小孩儿的迷惘和不安时被彻底撕碎了。
不成熟的人，一直都是他吧。
一厢情愿得认定了小孩儿心中依旧放不下自己，所以紧拽着最后一点联系不肯放手。不愿意，让和也远离自己的视线。这样的自己，真是自私又差劲。
爱又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忘记了以前自己坚信的那句“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变得象个孩子似的不肯罢休。
看，自己这样的纠缠，让小孩儿多为难啊，呵呵。
他的固执不仅绑住了自己，还害得小孩儿陪他一起止步不前。会不会以后都没有办法走出去好好接受别人的爱了呢。
尽管不愿意这样想，可是。
可是。
室温21度。体温39度。房间里除了空调作响，就只能听到他捂在被子里的沉重的呼吸。热度不退，就像纠结的心情不褪。
他躺在床上，放弃了任何药片的救赎，任性又煽情得想，待熬过这场感冒，一切就都做个了结。
叮咚。
木村先生，在家么？
咳咳。在的，请稍等。
哎呀，您感冒了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不，没事的。房东太太请进。
不了不了，我就是来知会您一声，这月的房租……
啊，已经到月底了么？抱歉，我这几天都发烧昏昏沉沉的。
没关系。这月开始您的房租减去pet费用吧，小兰不是不在了么。
……好的，谢谢您了。
不，哪里哪里。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嗨，您慢走。明天我就缴上房租。
好的。
从前让自己每个月都会小小的肉疼一把的pet费，终于也要做个告别。
就好像是，全世界都在说：
已经结束了。
十八
到底从那日算起已经过了几天了？
木村君完全没有印象。去旅行的那天是几号，明明那个时候那样得期待，现在却变成了只要回想一下就会眉头打结舒展不开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话，能把那天的记忆消除就好了。
这样想着，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做一份炒乌冬，不顾火辣辣疼着的喉咙，拼命地放了一大勺辣酱。
鄙视自己的自虐心理，告诉自己要成熟些像个大人一样，却还是莫名坚定地吞了一大口面，后果是生不如死。
咳咳咳咳。
叮咚。
咳咳……水……杯子……咳咳……放哪儿了……
叮咚。
咳咳……好烫！
叮咚。
……咳咳。
叮咚。
……
叮咚。
邮差先生么？
叮咚叮咚。
咳咳……肺结核会传染的，信件，咳咳……请放在门口就好了。
叮咚叮咚叮咚。
…………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可恶。
哐啷一声粗鲁得甩开门时，满目血红的木村君恰好落下几滴被咳嗽逼出来的眼泪。
大约是泪水对于大叔来说已经是梦幻的不现实的东西了，所以他才会透过水光看到小孩儿站在门口望着他吧。
他没有说话，只感觉到气管因为辣椒的蹂躏仍旧火烧火燎得疼着，烫得快要冒出烟来。
和也也没有说话，不晓得是否是因为他眼里还有水气的关系，他觉得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神特别明亮特别深。
直到走廊上的小窗吹进一股冬季刮骨的风，小孩儿打了个颤，声音粘粘的，说，我能进去么，冷。
……还是站在这儿说吧。他说。
小孩儿红红的鼻尖抽了抽，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不是说不愿意你进来。我感冒了，屋子里有病毒，怕传染给你。你站得离我远些吧。
啊……是因为感冒了啊。小孩儿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的心脏轻轻一颤，却不敢多想。
嗯，因为感冒了。
那，也是因为感冒了所以没有去书店陪……看书咯？
小孩儿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面上却显出有点开心的神色来，隐隐有些期待得看着他。
他要怎么回答才好，就在自己决定放和也离开的时候，他居然在期待着自己去书店看他。
还是说他的大叔病犯了，又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
再这样下去，到底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啊。
到底，我们要互相绑缚到什么时候啊，和也。
和也。
嗯？你感冒好些了么？刚才听到你咳嗽得很厉害……
和也，你听我说。
……嗨。
我，不去书店是因为我感冒了。
嗯，我知道了。也是因为感冒了很难受所以你提前一个人回东京了么？
什么？啊，你说旅行？不，那是因为……
因为？
因为……我看到锦户君吻你……
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了，听到了。
对不起。我，我其实……
和也，该道歉的人，不是你啊。
啊？
是我该说对不起。
拓君，你在说什么啊。
对不起，说什么酒后乱性其实只是大人的推托之词。做错了事却没有好好的道歉，更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对不起，对不起拖到今天才认真得和你道歉。害你伤心，害我们分手，这样迟到的一句抱歉，请求你原谅。
……嗯。
还有，对不起。我对你的纠缠，其实也让和也很难过吧。想要迈出脚步去，却总看到我在你面前出现，就变得很难走出去了吧。是我自私得想要挽回，自私得最小化了自己的过错，又自以为是得认为一定能得到你的原谅等到你回来我身边。这样的拓君，让和也过得很艰难吧。
我……不，我其实……
对不起。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拓君……
对不起。对不起。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真诚又卑微得鞠躬道歉过了。弯下腰，眼泪就噼里啪啦得砸在地面上。走廊的米色瓷砖地，亮晶晶得闪出一圈一圈水光。
把让自己心痛的话说出口，原谅疼痛也会被加倍放大，不只是胸腔里那块柔软的血肉被刺痛，就连所有的神经末梢都一起抽搐得发疼。
在这样说不出口的疼痛里我终于明白了，和也。
我教会你爱是宠你是保护你是无条件得取悦你。
你教会我爱是因为爱你，所以不再爱你。
十九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
你看着我。
……
拓君……为什么要道歉。
……和也。
你是不是，说完这句对不起，然后就要彻底不要我了？
……和也。
是不是。
……
我……我一直在书店等你来。那天你一声不响得退了房间走了，我以为你又出了意外。我拼命给你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你连行李都没拿全……
……
我和亮也没去爬山，隔天一早就回来了。我想来找你，可是亮说你那么坏，不值得我对你那么好。我想到你和那女人……我想到了，就生气了，没来找你，但是给很多医院打了电话，怕你真的出事了……
……
我又害怕又想你。想着想着，就决定了。我等你四天，如果你来书店找我了，我就原谅你。如果你不来，我……我就……
……
我……呜……拓君，我也好想说以后再也不爱你了。可是我还是好爱你。
……和也……
我还是爱你，就是爱你嘛！爱到……爱到……今天是第四天了，你没来书店，我好难过……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嗯……我来找你，可是你是不是要不爱我了……
小孩儿嫩嫩的小脸儿上淌着泪，一手抓着他的手腕。那是他熟悉的温度，熟悉到只要触碰就会安心的地步。他的小小少年在眼前，仿若仍是当年稚嫩的模样，一个笑着，一个哭着，却是不是终于都可以，重回他怀抱里。
拓……拓君……
嗯，和也。
我不怕感冒。
……嗨？
所以，再抱紧一点吧……
……嗨。
我是个坏情人吧。
……嗯。
为什么……还肯回来。锦户君他，其实比我更适合和也吧。
嗯……我也不知道。
……
大概是因为，在小亮吻我的时候，我还是想转身逃跑吧。这样对小亮真抱歉……
……
在小亮拿给我看你的登山包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有两只保温瓶两件大衣，只有小号的那件有毛茸茸的暖和的内衬。那时候我就在想，我没有办法爱上小亮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我还爱着拓君吧。
……这样啊。
大衣是给我准备的么。
嗯。
谢谢拓君，看起来真的很暖和。
不过也没用上啊。
嗯……不过没关系，等你感冒好了我们再去吧。
和也……我没告诉你我辞职了么。
呃……我猜到了，毕竟你天天上班时间都在书店出没……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没有收入了。
……没关系的大叔，我打工养你吧！
……
不要抱这么紧啦，要闷死了！
那么以后，我养你，你养我吧。
好！
……
拓君……
嗯？
抱紧点啦。
……
是不是世间的事都是如此。
在你以为很清闲的时候突然多出很多事需要烦心。在你以为就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转机。
在你以为这是个结束的时候，它其实是另一个开始。
木村拓哉君说，对不起和也，心里以为终于今天就要结束。
龟梨和也君说，我原谅你了，如果你和亮都可以因为爱我而不再爱我，那我为了爱你，放下一次自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一定要有一次，疯狂到，抛弃自我。
二十 加长版最终篇
和也，收拾好了么？
快了，马上就好。
宝贝，我们只是去接小兰回来而已……
我知道啊，可是不是要去小亮家接么？
……所以你为了勾引锦户君，嗯？
fufu。
不要以为笑笑就能过关，臭小孩儿。
拓君现在好容易吃醋哦，以前都不会在意的。
要我诚实得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说的么。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啦。fufu。
怎么这样看着我。
拓君~~~
嗯。
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喜欢看你吃醋。
……臭小孩儿。
fufu。出发咯出发咯。
拓君，你说，小兰好长时间不见你会不会不记得你了？会不会咬你？
……你以为小兰和你这臭小孩儿一样没良心么。
呜……怎么能这样说我……
上次在公园小兰看到我还扑过来呢。
真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你那时正在……
嗯？什么啦。
……
怎么停在这里了？拓君，这里不能停车的。
你那时……正在和锦户亮接吻呢。
……
……
突然安静下来，连一直播放的CD都唱到结尾自动停止了。静得不像话，关着车窗也能听见外面奔跑而过的小学生叽叽喳喳得欢笑。他们带起的风进不来车厢，冷意却又像无处不在。
小孩儿偷眼瞧他，他直直得盯着方向盘，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清晨清浅的吻。当时有多疼痛，现在就有多悔恨自己，为什么那时恨恨得转身走了，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拉开两人，那样的话，之后的难过和疼痛是不是都不用经历。
拓君……
小孩儿软软得贴了过来，鼻尖蹭在他颈窝来回磨蹭，暖暖的呼吸让他走出回忆慢慢扬起微笑，那种撩拨在心头的温暖和轻痒，从锁骨一路扩散，欲罢不能。
他转过头去看着小孩儿，小孩儿也正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吻了过去。不知道。整个世界会怎么样，都不想知道。
只想亲吻，只想爱抚，只想用结结实实的重量和温度来感觉那个人就在身边。
手心感觉到的皮肤比丝绸还吸手，滑嫩的，年轻的，带着微微薄汗的身体，在他怀里妖娆得盛放。他用最温柔的抚触去拨开每一片花瓣，用温热的唇齿去安抚稚嫩娇弱的花心。
他感觉到小小少年出奇得紧张，环着他腰的两条细腿儿微微发颤。
和也，害怕？
嗯……有点儿……
为什么，做过那么多次了……
嗯……不一样啦……
有什么不一样。
之前有好久没做了嘛……啊，别摸那里！
嗯？哪里？
就……就是……唔……
哪里，说啊。
唔……拓君好坏……呜……别，别用拇指，唔……
不用拇指么。好吧……
啊！你……你怎么直接就……唔……疼……别动，先别动啦……
……和也……今天话好多……
大叔……拜托……嗯……这是在……街上啊……
我们在车里，他们又看不到……
可，可是……嗯啊……别一直磨那儿……
太多话了哦，大叔想个办法让臭小孩儿闭嘴吧……
唔……太……太快了……啊，拓，拓君……
……和也……和也……
小孩儿在他怀里在他身下承受着他的力量，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又着迷又茫然得望着他，兔儿似的眼神像带了火，撩过哪里，哪里就燃烧。火焰一发不可收，狭小的车厢里只听得到两人的喘息，炙热的，却又水淋淋的。
粘濡的鼻音哼哼着，小小少年渐渐得了趣，摆动着腰肢随他舞，小孩儿比湖水还绵软得包裹他。温暖又贴心的刺激感太美好，逼得他愈发不管不顾，腰胯的动作更猛力，舔吻慢慢变成啃咬，落在少年的身体上，一朵朵桃花般绽开，是烙在灵魂里的爱意。
不会放手。不会放手。
……嗯唔……
和也，来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嗯……好累，手都抬不起来了……
乖，听话……
……哼，大叔，伺候我穿衣。
……好好好，胳膊抬起来。
抬不起来，没力气。
臭小孩儿，别闹了，还要上楼去接小兰呢。
哼，现在知道要去接我女儿了，刚才怎么没想到。
是是是，大叔知道错了。
喂，拓君~~
嗯？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啊？
……就是，就是刚才啊……刚才我们那个……
哦，怎么了，不喜欢么。
不，不是不喜欢啦。不对！不喜欢！不是，哎呀，就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来，右胳膊抬一抬。
我就是说……那个，那个啦！
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
不对，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还真的没理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屁股挪挪给你穿裤子。
你，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呢？！我们刚才那个了呀！
是啊，是那个了，不过我们以前也经常那个啊。所以我完全不晓得你在纠结什么啊……腿抬抬。
可，可是……可是，这是在车里啊……
裤腿在这儿你往哪儿摸呢……宝贝，如果你打算下次在街上做的话要提前告诉我，大叔年纪大了要做一下心理建设才行。
什么啊！我才没有说要在街上做！
哎呀你看，叫你看着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把两条裤腿穿反的。快脱下来重穿。
我不是小孩子！而且，而且……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讲话嘛！
我在听，就是说你不喜欢在车里做么，等会儿我们回家重来一次。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说你喜欢车里……嗯？
…………
来，右脚伸进这条裤腿里。
…………
嗯嗯，穿好了，扣子自己扣？
我说木村大叔……
嗯？我帮你扣？
我开始严重怀疑人的脸皮是不是会随着年龄长而变厚。
那我一定是还不够老。呵呵。
胡，扯！！！你你你你都不怕在车里做被人看到么！！！
乖，别气，哪有人看到啊。
叩叩。
咦？锦户君？
……你，把车窗摇下来！
锦户君早，我们正要上楼去接小兰回家。
小亮早。你……你脸色好差。
……虽说你们复合了我也说了不会介入你们之间……
嗯，谢谢锦户君。
谢谢小亮！
……但是你们也没必要一大早在我家楼下表演车震刺激我吧！！！！给谁看啊！！！！混蛋！！！木村拓哉你给我出来！！！！！
……
…………
砰。
喂！骂我混蛋可以不许踢我的爱车啊。
我就踢了怎么样！混蛋混蛋混蛋！我让你车震让你车震让你车震！！！！！
小亮！！！！不要喊得那么大声啦！！！！
啊！！！我的车啊！！！！
因为锦户亮的发泄不得不紧急开门保护爱车的木村君，又产生了自己养了两个孩子似的无奈。
来往的送孩子去小学的父母们僵硬得伫足看着这场闹剧，在早晨飘满早餐香气的街道上回荡的“车震车震车震”声中，尴尬得面对孩子好奇又疑惑的目光。
如果这时候有人越过被日光渲染了淡金色的晨雾看看那个维护着爱车的帅气男人，一定会看到他飘飞的半长发在冬风中翻卷着温柔的弧度，还有他偷偷望向从车里探头出来的栗金发少年时，偷偷红了的耳根。
大叔想说，他真的还不够老不够厚脸皮，还是会偷偷得害羞。
完。
后记：哦神！哦哦神！我终于写完了！多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一篇啊，莫名其妙的开头莫名其妙的结尾啊orz。好吧，通过这篇文，终于彻底验证了本人all k的属性。
本来只是打算写短篇的，答应小57写个短的，结果写成了小中篇囧。果然我话唠病很严重。大家可能会觉得结尾有些仓促，因为我过几天又要去BJ一趟，想在去之前把这文更完的，于是……尽管仓促了，但是不会做什么改动了。
关于本文的幕后花絮，会像RK的那篇双倍宠爱一样以采访形式放出。敬请期待。
还有就是，小57答应给我画短漫，也请大家一起期待吧！<----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去催她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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